謝瑧從鼻間逸出輕笑:“陸序,你别太自以為是。我是女子又如何?之前呆了一年,無人知曉。山陰學會的時候,書院中人都為我作保,啊,你好像也說了。你若要指認我是女子,那便盡管指認。”說罷,擦肩離開。
“謝瑧!”陸序扭頭薄怒,“你不怕?”
“怕?若是害怕,我就不會來。”
陸序望着她遠去的身影,心上劃過一陣悸動,如此桀骜的性情,比尋常女子值得馴服多了。
謝瑧匆匆回到院中,臉色難看,她駐足扶住青竹,猛地大口呼吸數下,方冷靜下來。到底哪裡出了纰漏?她想不出來,不禁懊悔,冬假時就不該回家,明明吳縣這麼大,怎麼真讓陸序撞破?
她努力說服母親讓她回書院,不僅想學畫,更想利用這剩下的一年思量将來怎麼辦。家中能接受逢春嗎?對女子有意……這點她甚至都不敢問嫂嫂,她實在開不了口。而現在陸序忽然冒出來,知道自己是女子,接下來他會如何?之前屢次和他針鋒相對,他抓住把柄,定不會放過自己了。
思及此處,她愈加煩躁,強迫自己鎮定,比起和逢春的事,陸序更加棘手,若他非要拆穿自己,該怎麼應付?
現在自己這邊最有力的支撐,是山陰學會上王山長、學子當衆為自己說話,若自己被爆是女子,紙包不住火,必會傳揚出去,屆時不僅書院名聲掃地,想那蕭世子也不肯罷休……她的心略定了定,陸序最重名聲,必能想到這一層,也許會隐而不發。
但不能賭他的行動,謝瑧還是想了幾條對策,不至于完全被動。
林逢春被周醴滴水不漏的話繞得暈頭轉向,搞不懂她究竟來做什麼,索性不問,讓她好好休息,等着治腿。
送走林逢春後,周醴很快等到她想等的人,謝芝蘭獨自來訪,沒讓任何人跟着。
她走到門口,略作遲疑,方敲敲門:“醴娘。”
門内一聲冷淡的“進來”,謝芝蘭甯了甯神,慢慢走進去。
她有許多問題想問,從前匆匆見面後就失去音訊,這些年她過得好不好?可雙方都不再是當年的小娘子,她問不出口。
“醴娘,我聽逢春說,你懶怠勞頓,不願意來,還想着請甄名醫到交甯去。”
“不用麻煩,”輪椅上的人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芝蘭,我一直在等你。”
謝芝蘭怔了半晌,喉間沁出苦澀,五味雜陳:“泉奴,是我對不住你……”
“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芝蘭,我大多不記得了。”周醴擺擺手,“我是為我的女兒,逢春,來的。”
謝芝蘭表情瞬間凝固,嫁人生子的自己有什麼立場去難過,但周醴情況地将明白攤在她面前,她仍覺心痛——一切都昭示着,自己與她早不是一對戀人,而是兩個母親。
即使再見能如何?她們很久以前就走上岔路,過上不同的生活。
幾個閃念,謝芝蘭恢複如常:“逢春在書院中很好,如果有什麼事,我會多照顧。”
周醴歎息一聲:“你知道謝瑧是女子麼?”
“我知道,怎麼?”
“春兒很喜歡她,芝蘭,你知道這種感情。”
謝芝蘭驚怔片刻:“她們……”
“春兒大了,不聽我的,你在書院,幫我多勸勸她。”
謝芝蘭面色由晴轉陰:“年輕人的事,我能勸什麼?若真心相愛,有何不可?”
周醴輕嗤:“陳郡謝氏,是什麼門第,我不懂,你也不懂嗎?”目光刺向謝夫人,“若那時有人及時點撥,我大概不會走上這條錯路。”
謝芝蘭一口氣噎住,不可置信問:“你是說,我們當年是錯的?”
“不然呢?”周醴反問,“謝夫人,兩個女子能如何?我和你就是例子。人既總會回到正道上,為什麼要去遍布荊棘的彎路?”她眼神冰冷,“我不會叫我的女兒被謝氏傷害,落得頭破血流的下場。”
謝芝蘭凝望她,原來她們已陌生至此,良久,她問:“醴娘,當年……你經曆了什麼?”
周醴心中微滞,是啊,她們被強行分開後,就沒再能細說經曆,如今再說,又有何益。
“我說了,很多事我忘了。”她平靜回,“如今,我隻為逢春。”瞧謝夫人難掩失望,她譏諷道,“芝蘭,怎麼到這把年紀,還是天真?聽聞王山長出生名門,不願出仕,躲到深山中開院授學,這份爛漫,真與你絕配,怪道你二人能做夫婦。”
謝芝蘭面色變了又變,挪開目光,一甩衣袖:“你莫要拿話激我。感情皆由天注定,便是我的女兒,她喜歡誰就喜歡誰,我絕不阻攔,你另想辦法吧!”說罷,氣沖沖走了。
周醴卻久久不曾轉移視線,回過神,方低聲長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