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得這個女孩兒。
和他一樣,她和她的母親都是寶條珍貴的實驗品,其重要程度幾乎與他等同。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她為什麼會在克勞德的懷裡。
為什麼,克勞德會對她說出那種話——
【我一定是為了與你相遇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名為妒忌的焰火于胸膛熊熊燃燒,燎天的烈焰仿佛要灼斷他的理智。
翡翠綠的眼睛蓦地沉下來,深邃而無光,如同望不見底的無盡深淵,異于常人的豎瞳彌散着強烈的非人感,他緊緊盯着克勞德的背影,就像是食腐的秃鹫鎖定自己的獵物,又像是饑腸辘辘的肉食性野獸盯住了獵物的喉嚨。
薩菲羅斯被他的母親背叛了。
他的壞媽媽,明明是因為思念着他而來到這個世界,卻對着别人家的孩子說着這般謊言,還像親吻他額頭一樣親吻那個女孩兒。
明明是他先來的,明明是他最先發現母親,克勞德憑什麼自顧自把他丢掉後又背着他找了更乖巧、更聽話的孩子!
薩菲羅斯一直都有在有意無意扮演着克勞德喜歡的模樣,克勞德也一直很受用薩菲羅斯的表現,他們是一對完美的母子,隻是礙于一些緣故才被迫分離。然而,好不容易擁有重逢的機會,克勞德不僅沒來找他,還帶走了别人的孩子,獨獨把薩菲羅斯給遺忘了。
既然如此,克勞德就是不對的。
哪有母親會傷透孩子的心呢?
薩菲羅斯覺得自己心口很難受,比被寶條拿去做實驗時更要痛楚萬分,他的耳朵不斷鳴響,尖銳的刺痛從太陽穴開始蔓延至身體每一處神經末梢,他幾乎能聽見血肉與骨頭尖叫與悲鳴。
那些與克勞德相處的點點滴滴,美好的記憶片段,頃刻間像是無數重疊的碎片色彩扭曲組合起來,光怪陸離的光影給它們蒙上了虛幻迷離的帷幕,接着緩慢地腐蝕掉它原本的模樣。
他不喜歡這樣,他也不允許這樣。
孩子做錯事,母親尚可教育懲罰;那母親做錯事了,也應該接受孩子的指正才對。
他們是一個健全的家庭,那麼就不應該有任何一方做出破壞家庭和睦的行為。
他的壞媽媽,需要得到“指正”。
薩菲羅斯注視着遠處克勞德,一抹似有若無的酡紅從他臉頰處浮現,似乎這樣的稱得算是“背叛”的行徑反而讓他在極度憤怒之下演變成詭異的家庭矛盾,而他需要做的,便是讓克勞德認清自己的“錯誤”。
他真是一個好孩子啊,薩菲羅斯心裡想着。
***
伊法露娜的狀态比預想中還要差。
摸着囊中羞澀的錢包,克勞德咬咬牙,花了點gil請了卡姆鎮上最好的醫生,為伊法露娜上門看病。
醫師是個年邁的老人,他拿着聽診器傾聽伊法露娜體内的雜音,最終診斷是體質太虛弱的緣故,需要靜養兩三天才能下床走動。這是個好消息,起碼伊法露娜身體沒有大礙,但這也意味着克勞德等人還需冒着被神羅發現的風險,在卡姆鎮停留多幾天。
小愛麗絲懂事地為母親端來了易下口的流食,在另一位大人的幫助下扶起了媽媽的背,倚靠在床頭上,然後一勺一勺地喂着伊法露娜進食。
伊法露娜的胃口還算好,瞧見伊法露娜憔悴的臉龐在飯後漸漸紅潤起來,吃了點藥後很快再次泛起困意,躺下靜靜休息,他多少都放下了心。
既然無法避免停留,那麼他們也該為提前為離開做準備。
拜托了文森特在旅館内照看母女倆,自己則準備外出采購物資,沒想到小愛麗絲撲上前來,抱着克勞德的大腿表示自己也想跟他一同外出。
克勞德本應該是拒絕的,但話到嘴邊,見小愛麗絲亮晶晶的雙眼充滿了期待,沉默了一下便同意了。
他是知道的,愛麗絲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而他向來難以拒絕愛麗絲的請求。
得到應允後,小愛麗絲終于表現得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歡天喜地地圍着克勞德喊“大哥哥萬歲”,并再三表示自己一定不會亂跑。
忽然間,克勞德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不是在帶孩子就是在準備帶孩子的路上,不由得開始思索是不是自己年紀大了的緣故。
出門後,小愛麗絲被克勞德單手抱在懷裡,她一隻手環着克勞德的脖子,一隻手念着羅列好的清單,遇到不認得的字,她把清單伸到克勞德前面詢問這個字怎麼讀。
克勞德對待小愛麗絲也是頗有耐心,一字一句解答小愛麗絲的困惑,這讓小愛麗絲更喜歡這個把她和媽媽救出來的好心大哥哥了。
卡姆鎮很繁華,雖比不上米德加,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多虧了當地人的幫助,他們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很快把東西都買齊了,甚至還有餘裕的時間,在教堂前的空地上買了份香草味華夫餅,坐在長椅上休憩。
小愛麗絲在半空晃着小腳丫,小口小口地吃着,克勞德則是一手搭在長椅背上,後背靠着長椅,仰望着一塵不染的天空,在遠離鋼鐵森林的米德加後,他終于得見不受魔晄爐影響的天空了,這令他的内心感到無比平靜。
“克勞德不吃嗎?”一旁的小愛麗絲舉着華夫餅問道。
克勞德低下頭,見小愛麗絲天真爛漫的模樣,搖了搖頭,眼裡滿是溫和。
“這樣嗎?那克勞德要錯過最好吃的華夫餅了。”小愛麗絲眨眨眼睛,又咬了一口奶香十足的華夫餅,滿足地眯起了眼。
“克勞德,能告訴我嗎?為什麼你會那麼懷念我呢?”正咀嚼着,愛麗絲沒由來突然發問,這讓克勞德一怔。
咽下嘴裡的食物,小愛麗絲放下沒吃完的華夫餅,“嘿喲”一聲跳下長椅,站在克勞德面前。她招了招手,示意克勞德靠上前來,克勞德不明所以,照做了。
旋即,幼童的額頭抵上了他的額頭,小小的手掌捧住了克勞德的臉,軟軟的,很溫暖。
“我沒有媽媽那麼厲害的能力,但我能感受到克勞德的悲傷,你在透過我懷念某人——那是未來的我嗎。”
女孩兒嗓音輕柔,像一種寶貴的溫柔悄悄潛入了克勞德飽含痛苦的軀體,從那堅韌強大的軀殼裡探見他疲憊的靈魂。
“如果克勞德願意,我很樂意去傾聽。”
金發青年陷入長久的沉默,他阖上眼眸,像是一種回避,小愛麗絲卻能從兩人貼合之處感受到了對方微不可察的顫抖,以及那染上悲郁底色的靈魂。
那樣的事情經曆過一次就足夠了。
因為他的無能所造就慘痛的結局。
愛麗絲不必知曉那樣充滿悲傷的未來。
就在克勞德準備抽身離去之際,一股怪異的冰涼從他和小愛麗絲額頭處浮現,無數展現他過去的記憶片段像是在播放倍速電影一樣快速略過克勞德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雙方頓時愕然在原地。
或歡喜,或悲傷,但更多的是無盡的仇恨與追逐,被苦痛填滿的靈魂像是畫卷一樣展露在女孩兒的面前,他的生命苦澀如歌。
一時間,水汽氤氲眼眶,豆大的淚珠自淚腺溢出,充盈小愛麗絲的雙眼,盛不住的哀傷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她忽然明白克勞德為什麼閉口不談了。
小愛麗絲止不住地抽泣,雙手垂落下來,攥緊克勞德的衣領,最終沒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她覺得自己很壞,為什麼要去揭開克勞德的傷疤,讓他去直視從始至終都無法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