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存在地底下,偌大的遺迹内,陳設着簡易家具。道不出名字的植物憑借其龐大的根部纏繞在遺迹外側,尖部深深紮進遺迹内部的建築裡,随着千百年變遷,逐漸與遺迹融為一體,不分你我。
賽特拉的遺留之地依然保存完好。
除了随處可見的綠苔與菌菇,以及破了天窗、任由和煦陽光傾灑下來的頂部,這裡稱得上是絕佳的景點,但這對藏匿行迹的人來說,遺迹持有的阻絕性遠甚于它震撼人心的内景。
至少這對文森特等人來說,确實如此。
瞥了眼天窗下輪回交替第三輪陽光,紅袍男人内心不可抑制地浮現出些許躁動的情緒,他阖上眼眸深吸一口氣,吐露壓抑許久的濁氣,接着視線重新回到石床上一動不動的金發青年,盤算着接下來的計劃。
這已經是克勞德融合傑諾瓦的第四天了,也是文森特守在他身旁的第四天。
文森特原以為融合會是一場很快結束的戰鬥,可他沒想到,克勞德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多。
為了遵守與克勞德的約定,文森特寸步不離人,愣是在克勞德這間屋子裡待了那麼長時間,以确保床上的人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文森特。
正念想着,石床上似乎傳來了動靜。
文森特一步步來到石床邊上,看着克勞德在夢中擰眉,喉嚨裡似乎擠出什麼細碎又快而不清的字句,下一秒猛地睜開了魔晄眼。
——與此回應的,是上膛的槍支。
——在下一瞬間,指向了克勞德的額心。
“薩菲羅斯來了,他抓走了愛麗絲。”久别重重的第一句話,文森特如此說道。
意識尚未清醒,毫無防備聽見這麼一句話,金發青年的本能竟優于他的思考能力先一步行動起來,他兩手一撐,頂着被黑洞洞的槍□□殺的可能性,上身猛然坐起,極細的豎瞳如浸泡在魔晄裡的蛇類,如某種極度危險的掠食者一般緊緊地鎖定着他的友人,一把抓住了文森特的手腕。
文森特面無波瀾地細細審查着這一反應,在确認無誤後,他洩力似的垂下槍口,移開緻命處,淡淡道:“你合格了。”
呆愣了幾秒後,克勞德的理智回歸大腦,他後知後覺這是文森特對他身份的核查,是文森特履行與他所做的約定,以防止克勞德被傑諾瓦侵占身體而不自知。于是,他讷讷地松開了緊抓别人的手腕,有些尴尬地道了聲歉。
文森特搖搖頭,表示不在意:“很高興看見你回來,克勞德。”
得知消息是虛假,克勞德的精神松懈下來,也許是躺了許多天,又一下子坐起來的緣故,随之而來的眩暈搖晃在他腦子裡,世界頓時天翻地覆,他失力般朝後躺倒。
文森特眼疾手快地扶住克勞德的後頸,以防止克勞德一頭撞在堅硬的石床上當場昏迷過去。
饒是這般體貼,克勞德依然是感到相當不适,一種難以忍耐的嘔吐欲望從他胃部升騰而起,鮮明而強烈地占據他所有理智,克勞德一把推開文森特的幫扶,翻過身撐着石床,對着床邊一陣嘔吐。
然而,克勞德已經多天未進食了,他的胃裡有的隻是胃酸,并随着食道倒流,火辣辣地灼傷着他的喉嚨。
所剩無幾的液體在内髒一陣痙攣下擠出喉道,随着唾液的分泌,稀稀拉拉地彙成一小攤水泊,呈現出黃綠色。
生理淚水伴随着鼻涕一同流出來,滴落着。
克勞德急促地喘着氣,眼眶周圍紅紅的,魔晄眼在看不見的地方劇烈顫抖着,緊握成拳頭的手指連指關節都被攥得有些泛白,他承受着排江倒海的惡心,一頭栽進了無止盡的嘔吐當中。
“發生什麼事了?!”
石門外,有誰聽見了克勞德的響動,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一進門便看到了她的救命恩人臉色慘白地側趴在石床上,吐着根本吐不出來的東西,而屋子裡的另一個紅袍男人,手無足措地不知道該怎麼幫助。
見狀,伊法露娜小跑到克勞德身邊,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小心地順撫着他的後背,附耳告訴克勞德如何調節自己的呼吸,盡可能讓克勞德有空氣吸入肺部,而非在劇烈的嘔吐中窒息昏迷。
伊法露娜的話語重複了很多遍才在緩神的間隙中傳入克勞德的耳朵裡,縱使難受得幾乎聽不進任何聲音,他還是遵照着女人的方法竭盡所能的調節自己的狀态,然而剛剛找回呼吸的感覺,克勞德又被翻湧而來的嘔吐欲剝奪了身體的掌控權。
瞧見青年近乎要把内髒都要嘔出來的勢态,伊法露娜又心疼又無奈,她隻能竭盡自己所能去幫助克勞德,換取他喘息之際。
這突如其來作嘔持續了近二十分鐘,克勞德才漸漸平緩下來。
他弓着背坐在床上,大半的身體習慣性地朝着外面,後背和額頭遍布汗珠,衣服都濕透了,臉上的汗水、淚水和鼻涕更是混雜在一起,整個人狼狽不堪,活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人一樣。
即便如此,身旁的兩人都沒有嫌棄他,文森特更是在伊法露娜的示意下,找來了幹淨的布料,濕點遺迹内流淌着的泉水,給克勞德仔細地擦拭身體,又幫他把亂七八糟的臉也一起擦幹淨。
“謝、謝謝……”克勞德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就像是哭慘了的人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可他還是努力地朝兩人表示感謝。
“先别說那麼多了。”伊法露娜憐愛地看着這位外貌略顯青澀的青年,目光悄悄移向了他的腹部,内心不由得歎了口氣。
她基本能确定了,前兩天所察覺到的怪異并不是她的錯覺。起初伊法露娜以為這是克勞德與傑諾瓦融合所伴生的異物,會在克勞德融合成功後随之退散,然而沒想到的是,這個異物會在短短幾天内不斷成長,悄無聲息地占據克勞德體内一方。
身為人母,伊法露娜自然很清楚那是什麼東西,正因如此,這一切才會顯得如此不合理。
克勞德毋庸置疑是一名成年男性,他不可能會擁有不屬于他的器官——子宮。
簡而言之,克勞德懷孕了。
以男性的性别,肚子裡懷着誰也搞不清楚的怪物。
孕吐就是最好的證明。
伊法露娜沒有當面揭露這一份事實,而是緘默不語地安撫着克勞德,她很清楚,跟傑諾瓦做鬥争後的精神有多麼脆弱,哪怕克勞德以勝利者的姿态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傑諾瓦首領,在吞噬這一進程當中,所累積的精神疲勞和倦怠絕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他需要休息。
伊法露娜如此想道。
——也許,再過幾天,這個怪物就會消失不見。
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地直擊她的靈魂,伊法露娜盡可能甩開腦海裡糟糕的預想,誠摯地祈願着。
——請别再讓苦痛折磨這位英雄了。
***
有的東西注定無法隐瞞。
當作嘔的惡心感不分晝夜地找上門來,腹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漲大,撐平精瘦的肌肉,克勞德便意識到,他的肚子裡似乎揣着什麼東西。
而這,僅僅是醒來後一天的變化。
克勞德察覺到了伊法露娜欲言又止的模樣,在他和文森特再三追問下,伊法露娜滿懷憂心,還是把她所了解到事實告訴兩人。
一個男人會懷孕。
放眼整個蓋亞,說出去都是啼笑皆非的玩笑,但克勞德很清楚,伊法露娜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尤其是在世界末日當前。
為了進一步探查體内情況,伊法露娜小聲對克勞德說了句“冒犯了”,随即将手貼上了克勞德的小腹,她阖上眼眸,蹙着柳眉感受着裡面的生命,卻在幾秒之後,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觸電似的收回了手。
文森特問:“情況很糟糕嗎?”
伊法露娜怔神了片刻,搖搖頭,“克勞德體内确實孕育着一個生命,但那個生命與傑諾瓦無關,而是——”蓋亞最後的賽特拉頓了頓,繼續說:“另一種更加強大的東西。”
“它糅合了克勞德與傑諾瓦的細胞,吞噬着他們的力量,一點點生長壯大起來。按照這個速度,恐怕要不了一周,克勞德就要像每一位母親那樣,面臨懷胎十月的分娩。”
這聽上去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至少他們的計劃被打亂,而最糟糕的莫過于克勞德自身處于未知狀态,貿貿然離開遺迹找薩菲羅斯對壘,顯然不是好的選擇。
聞言,文森特扭過頭看向在一旁安靜聽着的金發英雄,詢問道:“你感覺得到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嗎?”
而此時,克勞德似乎想明白了什麼,神色變得難看至極,“是薩菲……”
他攥緊拳頭,皮質手套隐隐聽得見“滋滋”的摩擦收緊聲,昭示着主人心态的不平靜,以及……被壓抑的憤怒。
“寶條那個混蛋,我們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