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袅袅升起，在茶杯上方形成一道朦胧的霧線，筆直而細膩。

一隻蒼老的手伸出，閑适地端起那隻茶杯。

茶湯被柔柔吹起，蕩起層層漣漪，水汽在呼氣中舞動，在空中扭曲、翻滾，漸漸潰散于無形。

細微的啜飲聲在安靜沉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明顯。

茶室内一派安甯祥和，一時間，整個空間内隻有品茶的聲音。

直到……

“嗒——”

一門之隔的庭院，竹筒的一端蓄滿了水，随着重力下落，敲擊在撞石上發出空靈清脆的聲音，複又緩緩向上彈起。

這一聲宛如一顆石子被丢進無波的池塘，平白讓人心頭随之猛地一顫。

“轉眼，就要到滿月了啊。”

飲茶人目光深邃地凝視着面前氤氲的茶水，慢悠悠喟歎。

“是。回禀大人，天元大人的容器已确保準備妥當，随時可以使用。”

在老者的身後，有一人靜靜跪伏，在其接過話茬之前竟好似與茶室的其他擺設都融為一體，無聲無息。

老者眯了眯眼，神色漠然，似是随口一問，不緊不慢道：“那個容器如何了？”

随着老者的話，屬下不禁回想起他奉命前去通知時他所見到的星漿體。

星漿體還處在上國中的年紀，女孩穿着一身藍白色校服，一副乖巧聽話的好學生模樣。

他站在她面前，那如陽光下的海面般一樣藍的眼睛裡，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倒影——

那是一種與死神無異的漆黑倒影。

即便他在去前就打聽過許多消息，對星漿體對同化會有的态度早有預料，可對方那幹脆利落的态度，依舊讓他情不自禁為之怔忡了一瞬。

“嗒——”

竹筒的末端再一次敲擊撞石。

屬下忙回過神附和道：“是，星漿體本人也十分期待與渴望這次的同化。”他掩飾性地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情緒。

聽罷，老者首次展現出較為明顯的情緒波動與變化，他皺紋縱橫的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微微擡起，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油然而生：

“看來，她還不算太過寡廉鮮恥。”

屬下為這過于尖銳刺耳的評價微不可察地一滞。

老者接着平靜地細數星漿體所享有的特權：

“若非身為星漿體，她何以在雙親離世後，仍得到總監部的庇護與照顧？若非天元大人的仁慈與我們的寬容，她又怎能過上與普通人無異的安逸生活，無憂無慮地沐浴在陽光之下？這是何等的殊榮。”

“身為星漿體，她應明白自己的責任與使命，安分守己地待在咒術界，靜待同化之日的降臨。然而她卻不顧一切，恬不知恥地辜負了總監部想要保護她的善意，甚至還跑出去上學，簡直是膽大妄為！厚顔無恥！”

老者眉頭緊鎖，語氣中透露出深深的不滿與失望。

“這般胡鬧！要不是天元大人首肯了她無理的要求，總監部絕不可能放任她做出這種行徑！她應該恪守身為星漿體的本分，而不是小小年紀就暗藏私欲，自私自利，不顧給其他人帶來的麻煩。”

說完，老者搖着頭又啜飲了一口茶。

等享受完嘴中的餘韻，老者恢複了往日的表情，他再次開口，語氣毋庸置疑：

“她本就應該全身心地感激自己能被選中，從而進行同化。”

“能夠為了天元，為了全人類做出犧牲，是她此生最大的榮幸。”

屬下默默聽着，星漿體那雙明亮動人的藍眼睛又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心底泛起一絲複雜的情緒，既像是不忍，又像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

這是預感到年輕的同類即将殒命自然而然産生的一種情感，與其他原因無關。

屬下這麼告訴自己，輕輕吐氣，想要将腦海中的雜音随之吐出。

是的，老者說得沒錯。而這，也是他的任務之一。

這一切都是為了咒術界，為了人類的續存。

天元大人擁有“不死”術式的，但“不死”并不意味着“不老”，随着老化，天元的術式會試圖進化天元的肉.體，将其帶離人類，所以每500年，天元需要與星漿體同化來進行轉生，更新肉.體的信息。

而如果不進行同化，任由其進化下去，天元就有可能永遠消失，或者變成無法控制的怪物，成為人類的大敵。

在幾乎全日本的結界都依賴于天元大人的現狀下，一旦天元大人出現任何閃失，整個國家都将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為此，同化必須順利進行。

屬下不動聲色，壓下無關緊要的多愁善感，繼續彙報道：

“天元大人指名了咒術高專的六眼和咒靈操術師作為護送星漿體的人選。”

“五條家的六眼……”老者半阖上眼，似是在沉思，“……也是，畢竟是每500年一次的同化儀式，依照舊例，出動六眼也是情理之中。”

屬下：“有了六眼的協助，想必星漿體就能安然無恙地抵達天元大人身邊，隻待其被帶到薨星宮，此次的同化儀式便可順利開始。”

“哼，六眼……”老者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遍。

屬下稍作停頓，繼續說：“估計六眼現在已經出發了。”

聽罷，老者拿出與其之前慢悠悠作風不符，雷厲風行的态度，立刻下達指令：

“時刻關注同化的進程，要确保一切都在總監部的掌控之中！”

“還有，”不待屬下應答，老者蓦地話鋒一轉，眼神幽暗，“那個咒靈操術師……也要密切留意。”

“是。”屬下應道，如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退下，隻剩老者一人端坐在茶室中。

老者坐在那兒久久不動彈，仿佛陷入了自我的思緒，又仿佛是在假寐。

茶杯上方再次蒸騰起袅袅水汽，仿佛一層輕紗，将老者的表情掩蓋得模糊不清。

茶室内恢複了甯靜，而茶室外的竹筒再次蓄滿了水，落下。

“嗒——”

……

“咔嚓——”

天内·即将被同化的星漿體·理子表情凝重，端坐在椅子上的模樣像是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可她的目光渙散沒有焦點，神思不屬。顯然，已經神遊到了不知何處。

“大小姐，你有在聽嗎？”朦朦胧胧的呼喚聲在天内理子對面響起。

天内理子身體一抖，眼睛瞬間聚焦，讪笑回道：

“啊哈哈，當…當然啦，黑井！”

黑井美裡看着她的樣子，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已經得到來自上面的安排，不久後，将會有兩名高專的學生前來接走天内理子，并護送她前去會見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