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客君昏死的意識驟然聚攏,他從蘇臨舟懷裡坐起來,嘔出許多血來,他顫抖着嘴唇,想說出一句“謝謝”,但對方壓根沒給他機會。
陣法裡的劍意像是淩遲在淵阿身上,将淵阿剮的鮮血淋漓,而幻境也在漸漸崩塌,天邊破了幾處大洞,吹進些許山風。
“這邪念有那麼容易殺死?”安客君步履拖沓的上前,謹慎地看着陣法中央跪着的河神。
蘇臨舟召回蝶魄,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攏,輕輕搭在劍身,而蝶魄也回之一陣劍鳴,他收起劍,解釋道:“邪念不足本體的十分之一,且他被困于此地萬年,早就沒什麼力量了。”
似乎為了印證這句話,周遭的幻境徹底粉碎,卻成了一片片回憶——
山海醞一子,名淵阿,淵阿性溫和,他遊遍天地,見衆生悲喜,悟萬物之源。
他掌河海清平,受世人供養。
而後魔神降世,世道混亂,人心惶惶。
人們開始異想天開,将人性剝離的面目可憎,他們觊觎神明的長生和力量,所以,他們想要弑神。
弑神、弑神,拆其骨,啖其肉,便可重獲新生,長生不老。
然魔神狡詐,祂慣會利用人心,在幕後推波助流,賜凡人弑神法陣和弑神利器。
于是,在弑神的那一天,河神淵阿站在弑神大陣裡仰天大笑。
稚子好奇:“娘親,他在笑什麼?”
對啊,笑什麼?笑這荒謬的世道。
“爾等心思不正,妄想弑神,”淵阿失望的看着人群,“吾便以神的名義詛咒爾等,不得往生,不入輪回……萬年後,邪念出世,便是你們的因果循環……”
音落,淵阿的身影驟然消散,化作淡金色的光芒,歸往天地,霎那間,河水透亮明淨,山巒翠綠。
神明隕落,萬物重生。
與此同時,參與弑神的人血肉腐爛脫落,白骨森森,狀若惡鬼。
不知情的人欣喜地看着天地間的清明,殊不知這是神明的隕落。
——
幻境徹底消散,荒蕪虛空中,一人着灰袍,緩緩而來,他的眉目依舊悲憫,一如萬年之前。
他悲憫溫和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神情似有解脫,語氣卻依舊涼薄。
“我從未原諒蒼生……”
“蒼生本不配,但還是有人願意去守護,”淵阿輕笑,“萬年前的詛咒落到了現今,早已深入骨髓,确實需要神族後裔的血脈淨化,但我未曾料到竟真的有人願意放血,是我膚淺了。”
他拂袖,空中浮現出一面水鏡,鏡中一個巨大的淨化陣法悄然運轉。
而陣中人一襲天藍色衣袍,清俊出塵的面容已經一片慘白,四肢的血緩緩流進陣法,又被轉化為神族靈力輸入泉水,而被淨化的泉水流向景城,滌蕩着蒼涼的城池。
淵阿收了水鏡,看向身後兩人,語調緩慢,“我以水悟道,見衆生悲喜,最後也死于凡人弑神。可謂是,生于蒼生,死于蒼生。”
“而今,大道泯然,故人已去,我也該去了。”
音落,淵阿對二人遙遙一笑,其實他說了假話,故人就在眼前,卻非彼時人,相認與否都不重要了。
執念消散,大徹大悟之時回想的竟還是這人間。
淵阿看着自己的身軀消散,突然很是感慨,他想:我還是喜歡這人間的。
安客君看着河神消失,心裡一空,心情莫名低落。
“咒術解了。”蘇臨舟冷淡的聲音将他的神智喚回,他看着對方冷酷的側顔,鬼使神差的問道:“蒼嵘,你修的不是無情道麼?為何還要拯救蒼生?”
蘇臨舟微微挑眉,玩味的重複道:“拯救蒼生?”
他涼薄的笑了,“我為何要拯救蒼生?蒼生與我何幹?”
“那你……”
“離淵,”蘇臨舟向前一步,拉進了二人之間的距離,但他身上的血腥味更加濃重了,他的眼烏沉沉的,窺不見一絲亮光,“我不過是,在其位、謀其職罷了。”
淵阿留下來的虛空驟然破碎。
安客君腳底一空,整個人往下跌。
掉進水裡時,他頗想破口大罵,這幻境怎的是在河面上?不是在山上入的幻境麼?!!
但還未來得及罵呢,他就被河水嗆了一口。
現下他靈力潰散,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壓根沒什麼力氣去遊上去。
于是,安客君吐了幾個泡泡,就放任自己往下墜,任憑冰冷的河水将他包裹。
嘩啦——
一隻蒼白有力的手一把揪着少年的衣領,猛地往上一拽。
破出水面的那一刻,安客君重重的咳起來,随即他就被人丢到了岸邊的青石闆上,身上濕漉漉的衣衫也被人掐訣烘幹,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露出少年精緻的鎖骨。
“你要摔死我麼?”嗓音沙啞慵懶。
蘇臨舟看着這厮不人不鬼的模樣,眼裡再度閃過一絲嫌棄,“摔死算了。”
安客君笑起來,沒了靈力支撐,他現在就是個普通人,連最基本的禦寒都做不到,骨縫裡還滲着絲絲寒意,但這副模樣太狼狽了,他不願在人前那麼脆弱。
于是他強裝鎮定的爬起來,不料後背的傷口又裂開了,被布料一摩擦就疼的要死,他的五官有一瞬間的扭曲,“……”
身上一暖,他詫異擡眼,卻見蘇臨舟淡漠的目光落在河面。
這人居然給他施了禦寒術,還以為就是個冰渣子呢。
“在看什麼呢?”
蘇臨舟輕輕搖頭,“能走麼?”
“我能說不麼?”安客君懶懶笑着。
結果就是他被蘇臨舟提溜了一路,硬是提到了淨化陣法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