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客君懶懶掃視一圈毀了大半的仙都,愉悅的笑了笑,他站在廢墟上迎風而立,身後是龍骨埋葬之地,裂開的口子像是連接着深淵。
他看着落地的蘇臨舟,看着人一步一步走過來。
猩紅的眸子顯示着他早已瘋魔多時,隻餘強烈的恨意,像是要把人剝皮抽骨,“星海閣鎮的從不是什麼兇獸,是恨啊,神龍的恨!一萬年,蒼嵘,萬年鎮壓,暗無天日,渾渾噩噩,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龍骨四散,鎮壓山河,可憑什麼是我?!我做了那麼多,為何會落得個如此的下場?!啊?!萬箭穿心,堕入魔道!為什麼是我?他們憑什麼如此心安理得的利用我?憑什麼在我護着的平安盛世裡對我喊打喊殺?”
他不記得自己身為神龍是如何被鎮壓的,也不知前世的自己是怎麼死于萬箭穿心的,但他的恨從未消失。
五百年,愈演愈烈,恨意入骨。
安客君扯出一個悲涼的笑,“若不是我鎮壓着魔神,天道早就想殺了我。除了魔神,我就是這世間最大的魔!”
他這幾百年大多時間都待在魔域,他活在生殺裡,滿足他的嗜殺暴虐。
他滿手血腥,立于屍山血海,永堕地獄。
他早就是地獄的惡鬼,見不了光,也回不了頭了。
蘇臨舟走到了安客君身前,他克制住顫抖的手,想要将人拉過來,“離淵,不是這樣的……”
安客君卻後退了一步,他滿眼悲怆,靈魂上的痛苦讓他忍不住彎腰。
“為什麼我隻是看着你,就會感覺好難過?”
聞言,蘇臨舟心疼的一塌糊塗。
安客君輕笑一聲,神龍虛影忽的掙脫了蘇臨舟的法陣,帶着罡風直直朝着蘇臨舟而來。
而蘇臨舟則是回了頭,他手指微微一動,卻終是沒出手。
最終,神龍虛影忽的拐了彎,撞進了安客君身體裡,他悶哼一聲,想慢慢吸收虛影,卻支撐不住的跪了下來,而後被人穩穩接住,擁進懷裡。
蘇臨舟心疼的抱着安客君,感受着對方無力的将下巴墊在他肩上,他慢慢輸送靈力去修複安客君破損的經脈和猙獰的傷口,動作溫柔又小心翼翼。
他擡眼看着烏雲密布的天空,呼吸着渾濁的空氣。
他突然理解了離淵的恨。
為何神龍要墜下神壇,跌入深淵?
為何神龍要困于這蒼茫世間,備受折磨?
萬年黑暗永困無妄,神龍本該翺翔天地,為何不得自由,一生受縛,太苦了。
天道當真沒有辦法麼?
心裡每每問上一道,天雷就炸的越響。
他輕笑一聲,耳邊是安客君顫抖的呼吸。
“離淵,我永遠相信你,永遠陪着你。”
懷裡的人微微一怔,直起身子看着他。
“天道又如何?祂做不了你的主。祂不渡你,那我便來渡你。”
聲音輕若雲煙細雨,端的是斬冰碎玉,铿锵有力。
安客君眼眶一紅,所有的仇與怨似乎在這一刻都壓了下去,隻是因為這一句話。
這個人,說要渡他。
蘇臨舟神色認真道:“我墜下雲端,隻為你一人而已。”
昔年初見,墜下雲端,本就隻因一人。
安客君心腔微顫,他想,他還是愛他,無論多少年。
五百年,一萬年,他總是會毫不猶豫的再次愛上蘇臨舟。
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絆住蘇臨舟的腳步,他無所畏懼,勇往直前,所有的困難于他而言都是浮雲。
他站在那裡,就是一道光。
安客君了然的笑起來,他本身處黑暗,卻依舊向往光明。
而蘇臨舟就是他的光。
可安客君是個擰巴的人,他不想将人拖下神壇,他想看蘇臨舟一身風光霁月,他想要蘇臨舟一直好好地,“蒼嵘,我回不去了。”
蘇臨舟蓦然笑起來,眼裡蘊藏着極緻的安靜和極緻的瘋狂,宛如一張美人畫卷,攝人心魂,他壓低嗓音:“那便重新開始好了,剩下的路,我陪你走。”
頓了頓,他捏住安客君的下巴,輕輕擦去安客君嘴邊的血漬,溫柔道:“若要瘋,那我便和你一起好了,左右都是陪你。”
音落,他便傾身吻了上去,一觸即分,克制溫柔。
刹那間,埋藏于心底的情緒翻湧而出,不死不休。
安客君蓦然睜大眼睛,耳根頓時就紅了,但同時他也很興奮,肌肉不受控制的戰栗。
兩個瘋子……
但下一瞬,安客君忽感體内靈力驟然暴亂,脖子間的青筋驟然鼓起,難耐的疼痛席卷全身,他皺起眉,嘴裡溢出血。
“離淵?”蘇臨舟一驚,擡手探了探對方的脈,連忙輸送靈力去穩住這厮的靈力,但仍是沒什麼用。
安客君額間冒着冷汗,他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要歸往無妄海了,但他現在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來,隻能輕輕拍一下蘇臨舟的手以示安慰,因為他竟然發現蘇臨舟的手在顫抖,他有些高興,卻也有些難過。
突然,身後的裂縫傳來一陣巨大的吸力,似乎要把他帶走。
刹那間,安客君忽感腳下一空,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跌下深淵。
緊接着,他愕然的看向跟着他跳下來的蘇臨舟,想要伸手去夠蘇臨舟的手,身體卻驟然一輕,意識逐漸消散,他在失去意識前喃喃道:“蒼嵘,别下來了,我要走了……”
蘇臨舟呼吸一滞,伸出的指尖隻抓到了一縷風,他看着驟然消散的人,下墜的風如刀刮着臉頰,心裡像是落入冰冷的湖泊,他面上一冷,眼裡寒意濃濃,聲音冰冷卻飽含怒意:“我會找到你的。”
他閉上眼,任憑自己下墜,醞釀許久的天雷最終劈了下來,落到了他的身上,似是要劈碎他的忤逆,劈碎他不該動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