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高樓林立,一幢幢憋着勁增高,恨不得與天作争鬥。要在這裡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幾乎與困難重重畫等号。何況不管白天還是深夜,前進的通路都鮮少能有暢通無阻的時候。
擦得透亮的玻璃建築,橫沖直撞的高樓風,以及炫目刺眼的燈光,沒有一個不是潛在的隐患。世初淳曾不止一次掉下高樓,時刻注意着朋友動向的園原杏裡,仰望着,心都要跳出胸腔。
好在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面對險情一籌莫展的小女孩,她當即發動罪歌,變動形體的妖刀融成柔軟的墊子,接住失足的友人。
成功挽救到對方的刹那,往昔時常挂在口中的自嘲,全數飄逸成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園原杏裡從沒有這麼一刻感謝自己擁有罪歌,能放開手腳救下自己的朋友,同時也救下了那個在屠殺之夜被父母遺留下的自己。
順利落地的女生尚且處于懵然的狀态,園原杏裡膽戰心驚地擁住自己的友人。
人世間的感情大多不能強求,她的親情已然斷絕,友誼正在聯結,不甘心也不能夠松開這條線。
家人的話,共處一個屋檐下就會幸福,沒有的話就會淪落為不幸嗎?
充斥着壓抑與虐待的童年,擅長虐待自己的爸爸,幫助自己也被責打的媽媽……
無數次地想問媽媽為什麼不逃跑,為什麼不帶着她一起逃跑,得到的是沒法治愈傷疤的,沾滿血腥氣的擁抱。
你口中述說的愛,是賦予着疼痛的傷口嗎?
因為她,媽媽才在忍受挨打,有了名為孩子的羁絆,就能巧言令色地在暴戾之下投身于家庭的泥沼。
漸漸地,年幼的園原杏裡什麼也不去思考。
封閉自我就能活得比較輕松吧。假裝自己與這個世界無關,摒棄感知,對一切無動于衷,由衷地期盼自己與他物分離。不再祈禱美妙的發生,也就不會落入悲傷的泥淖。
靈魂輕飄飄地脫離沉重的軀殼,就能自在喘息,活得松快些吧。可為什麼事情的發展總是會演變得更加糟糕?
殺死爸爸,接着自我了斷的媽媽。對着雙親兩具熱乎乎的屍首,和等着他們慢慢變涼的自己……
該松一口氣嗎,為什麼手在顫抖?
該痛哭流涕嗎?卻沒有相應的情緒。
要對自己行兇的爸爸,被媽媽砍下頭顱。媽媽拿着刀,微笑着割斷自己喉嚨,大面積噴濺的鮮血濺射到她的面頰。
這溫熱的宛若吐息般的血液,是你愛意的證明嗎?與童年落在臉頰的每個親昵的吻一樣。
而不論是哪個疑問,終其一生也得不到解答。
年少的園原杏裡,為了活下來,把自己隔絕開,完成解離狀态。她對心牆添磚加瓦,不稍片刻竣工完畢,以此模糊掉身心遭遇的巨大哀恸。
沒有罪歌,她早就被爸爸殺死。持有着罪歌,以家破人亡作為了局。
龍之峰帝人說,她的自述是一種卑鄙。本該腐爛的身軀被求生的意志推動,兩相矛盾的心态促使她自己也遺失分辨的能力。
該歉意地笑笑,表示贊成,還是攏攏頭發,随意糊弄過去?
或者兩者都沒有所謂。
自打慘案發生以來,園原杏裡沉入孤寂的海底。
那裡絕對沉靜,寂寞也無趣。連意識都被勾着走,一颦一笑成了提線的木偶。
女生們的譏嘲奚落,她充耳不聞,男生們杜撰的黃謠,她漠不關心。
她沒有表現出父母喪亡的孤兒應有的心灰意懶,反過來接近勤勉地依附他人而活。應該是不在意的,也必須不在意,誰知幾乎與父母一同停止生命的心跳,在找回自己存在意義的一刻竟然重新鼓動喧嚣。
流浪的樹葉撥弄廣告牌,沿街的車輛探取交叉線。
回複力氣的世初淳,回抱住面色比她還青白的朋友,“安心吧,你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和他人,伊昔的不幸不會再在你的身上降臨。”
時值草葉新綠,在鋼鐵叢林裡迷路的飛鳥被反射陽光的廣告緻盲。恢複視力的刹那來不及避讓透明的玻璃門,一頭撞死在兩名女生眼前。
灰白色羽毛作棉絮紛飛,似某種未知名的警醒。
兩位女生不忍地皺起眉頭,為這喪生的可憐生物,也為這說不清、道不明的預兆。
“天啦撸,世初,我們要參加的是化裝舞會,不是舞會——說錯了,我們要參加的是舞會,不是化裝舞會!”麻生香子看到臉頰貼着繃帶的女伴急道。
“是珠寶展覽會吧。”世初淳糾正。
屆時目前小有名氣的羽島先生也會參加,他的女伴是在她先前注意到的被公司欺壓的聖邊小姐。“話說回來,不是應該先關心我的傷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