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及肺腑的平門,咳出一口血。他的手套變得污黑,殷紅的血液順着下巴滴在同色的領巾上。還能夠動彈的手指頭一抹下唇,從中蹦出似有若無地呢喃,“是啊,超級無敵讨厭,你這顆水火不侵的石頭。”
“你罵我,我聽出來了!”
世初淳撩起裙擺,單膝跪地。受傷的雙手強忍着劇痛,用蠻力撕,用牙齒咬,将成塊的布料扯開作可以使用的布條。她為受到重傷的患者進行簡易的包紮。
以她腦海并不充分的知識儲備來看,最壞的情況是持續性失血,肌肉壞死。軀體逐漸失溫,在得不到救援的條件下走向死亡。較好的情況是救援團隊及時,居中的情況是她們獲救了,當代最先進醫療技術救不回來平門艦長的雙腿……
腦子裡不斷地設想,種種逃生的路徑假設了再推翻。如寺廟鐘樓裡來回沖撞的金鐘。
人生要是一場遊戲,能一遍遍讀檔重來。能否覆蓋那些不想面對的,可以回避的悲傷?能否挽留身邊人的性命,在他們受傷之前擺脫不幸的局面?
“平門艦長,拜托,請堅持住。”
和平素筆下生花的人偶不同,生活不是能冷靜描述的草稿,不論多少次都能揉亂紙團,重新書寫出滿意的篇章。清晰可見的傷勢更不是能随時喊停的演習,也不存在下了場就會消失不見的僥幸。
極具混亂的場景裡,剛逃出生天的女生背負着身體與生理的不适,努力地安慰着命懸一線的男人。她笨拙地陳述着目前肚子裡能搜刮出的詞彙,出口的全是樸實的言辭。
“您活着,會對很多人有幫助。成員們、遊客們都在惦記着您,還有不少可愛的女士們,等着對您表明心迹。”她語無倫次地說着,試圖喚醒上司求生的意志。“不,不是這樣。您本身就是很好很好的人,值得長命百歲,長長久久地活着,好好地享受人生。”
她撫摸上他的臉,指腹觸碰到冰涼的觸感激出了囊括在眼眶的眼淚。“您會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變成白發蒼蒼的老爺爺,讓犯下罪孽的歹徒們聽到您的名聲就聞風喪膽。”
而不是在這裡英年早逝。
“能看到你為我掉淚,算是這次不幸中的意外之喜。”一隻手擦掉她眼角的淚水,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虛弱,“好了,别再哭了。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簡單為大義獻身的人?”
助手小姐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讓平門挂不住從容的神色。分明不能回應他的情感,卻會因他有可能逝世而感傷。很容易心軟,所以輕易地會受人擺布。基于立場,他不能受制于任何人,心卻不由自主地被她牽制。
這樣的人,怎麼能不叫人不自量力地生出不當有的情愫。
真叫人難辦。
“你放心,禍害遺千年,我才不會随随便便地坦然赴死。”
聽到笑話,捧場的人應當做出笑臉才是。世初淳卻笑不出來。她動了動僵硬的臉,嘴一咧,眉頭緊蹙,眼睛酸得像擰了一瓶檸檬汁。
得想些什麼才成,要飛快轉動腦筋擺脫當前的困境。可不管她怎樣實驗、如何操作,零加零的結果永遠為零,不能反敗為勝,高舉勝利的旗幟。眼見平門的氣息越來越弱,女生成了被白蟻蛀倒的支柱。梁子垮了,瞧見裡頭千瘡百孔的空洞。
不行,不要……
不要死——
“夠了,助手小姐,你已經做到你能力範圍内所能做到的一切了。”這種狀況,他活着受折磨,死了是解脫。追逐犯罪者的過程,被犯罪者害死,他算是死得其所,年紀輕輕,因公殉職,他的家族會樂開花的。
不是懲罰,要論獎勵,他的死亡會成為族人永恒的勳章,佩戴在家族榮譽之上。“剩下的,隻得交給旁人。”
“不!”世初淳焦躁到下唇都咬破了。
她做得還不夠多,不夠好。不能揮揮手搬開撬不動的石塊牆壁,不能妙手回春,讓平門艦長的緻命傷痊愈。沒法對他人的傷勢坐視不理,又太計較扭轉不得的傷害帶來的得失。她将一直俳佪在無能為力、灰心喪氣的回廊。
正上方烈出幾道縫隙,輪到這裡的天花闆迎接坍塌。曾經以為非常遙遠的命懸一線,真正來臨也其實也隻在眨眼之間。
被瓦礫穿透的胸口,教平門喉嚨嘗到了濃厚的血腥味。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不清,放眼望去,所有景象成了抽象的塗鴉,唯一真切的隻有正對面溫暖到極緻的色調。
上方碎裂的縫隙越發的大,掉落的石子哐哐墜下。平門覆身,封住不斷否認自身的女生唇齒。
就這樣吧,當做向上天竊取的吻。蕩開的光塵恍若绮夢一場,破損的時鐘停止了搖擺。雕飾着神使降臨的天棚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