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書的年紀,家裡一團糟,整日争吵。人與大人吵,小孩和小孩吵。大人在跟小孩吵,永久性的喧鬧,連躺在床上都是拌嘴到深更半夜的争執,每個人留在那歇斯底裡。負債累累,捉襟見肘。”
第四位心理醫生坐在世初淳面前,平靜地記錄着文字。随後遞給她一張空白的紙,要她在自己擅長的範圍内,給自己寫一封信。
“這是治療的手段嗎?”
“不,是治療的目的——和你自己對話,請你放過你自己,寬恕自己的罪過。”
大概是不能的。世初淳沒說話。
人最不能原諒的就是自己,仿若人沒法逃避自己的陰影。它永遠追逐着你,亦步亦趨。是最為頑固的沉疴爛瘡,是你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少女冥思片刻,在打字機上碼字。
【這是寫給你的一封信。
我給其他人寫了成千上百封信,卻忘了給自己、給你,也寫上一封信,我也遺忘了自己當時到底有沒有收到。
說來可笑,想死時,遍尋無門。欲活着,偏偏陷在絕境。我身處之前虛無的過去,在現代科技還沒普遍運用的世代。
欲封閉内心度過餘生的措施失敗,我撫養了個小孩。她叫做津雲,很可愛。
在戰場上抱起她時,我有預感終有一日會嘗到後悔的滋味。後來也确實品嘗到了——為了守護她的安全,寄送的組織“輪”,存在的危險性也可能奪去她的性命。每想到這點,我就會遺恨自己為何總不能做出萬無一失的選擇。
當個稱職的人偶為他人服務的心願,也許就此告終。我見到了阿綱、雲雀委員長、山本同學、了平同學。分明是一樣的臉,相似的性情,橫亘悠悠歲月,竟然會形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我分辨不清。
至今我都不能明确眼前所見是否是我瀕死的幻象之一。
我的存在,證明了你的失敗。我真心地祈盼、祝願你能夠得償所願,即使那樣會逆反因果律,縱是如此,我消失了也沒關系。即使我走進了狹路,依舊衷心地期盼你能踏上坦途。
我在這裡加入了C.H郵政公司,輪二号艇,和很多很好的人共事。我在監獄為囚犯寫信,在孤兒院描述孩童的未來……這些,都建立在你、你的家庭的滅亡之上。
切記,假如有一天,你拿到了所向披靡的刀刃。你若狠不下心将它刺入幕後主使的胸膛,躲藏在暗處的冷箭必當會射穿你瑣碎的日常。為了你,為了你珍視的所在,請一定要先下手為強,殺死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
隻有那樣,你的前路才不會是一片絕望。
可是饒是我也想象不出開罪港口黑手黨還有什麼希望。
曆史的車輪勢不可擋,恢宏的三權分立忽視平民。或許微弱的個人情感在掌權者眼中不值一提,或許這封信乃至我這個人的用處渺渺,但我還是祈願你能看見,提前預知到往後的境況。
是保存着良知,恪守為人的底線,珍惜來之不易的性命,還是為了珍視的人,葬送他人的前程,從源頭抹殺掉不幸的将來。
我寫錯了命運的答案,而答卷隻能填寫一次。我期待你書寫的,是否會和我有所不同,企盼你和我不同,代替我走上光明道。】
“這封信我就替你先保存了。放心,我比你活得久,你黃土埋半截,我還活蹦亂跳。”
傾聽過程保持安靜的醫生,診斷結束反倒絮絮叨叨。一激動,方言和國際語混合着說,導緻世初淳哪邊都沒聽清楚。
僞裝成醫務人員的精神病人,給世初淳開診斷藥,五彩斑斓的藥劑怎樣好看怎樣來,盡全力豐富用料的劑量。“一天三次,一次兩罐。”
她還支給她一招。“你活得太壓抑了。人活一世,要麼輕松舒服,要麼痛痛快快,你倒好,哪邊都不着調。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合當反其道而行之,之前有多保守,現今就有多激進。”
“比如?”
“ 你要的是一,你就索要一百。日久天長,包治百病。”
世初淳瞅着遞到手裡的瓶瓶罐罐,這一頓吃下去都不用吃飯了。
“注意。一天兩次,一次三罐。”騙子假裝專業地叮咛了句。
“等等,”世初淳頓生驚疑,“剛才不是說一天三次,一次兩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