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延續而來的白晝的理性，也會被晚霞那種無意義色彩的浪費而消泯；被看作永無止境的曆史，也會突然察覺自己的終末。”*
在這座遲暮的王城裡，所有人都知道大廈将傾。貴族們各懷鬼胎，王座之上的權力岌岌可危，但人人都在維持着表面的和平，就仿佛一片長滿水草的平靜水面，遠遠看去仿佛一片豐美平靜的綠地，但踩上去就會陷入深淵。圖铎和特倫索斯特依舊扮演着王最忠誠的信徒。在某個昏暗的清晨，一切都仿佛生出鐵鏽一般沉悶，所羅門一時興起傳喚雅典娜來到他的宮殿。
誰都知道所羅門的上一任王後剛剛去世，他在這個節點讓讓一名以美貌著稱的貴族少女來到他的住處，難免讓人覺得居心叵測。在半神遍布的王城，一名序列3的織夢人并算不得什麼，她隻是因美貌著稱，但神的美貌隻是他們所擁有的龐大能力中最為微不足道的東西。在謠言甚嚣塵上之前，她早已走進了那座死去湖面般的宮殿。她其實偷偷來過正殿好多次，畢竟連遠古太陽神的住處都被她非法入侵過好多次——雖然每次被發現後，都會被拎着衣領扔出去。
她穿着一條紅色的繁複長裙，紅得像是夜莺心髒最深處的血。雅典娜喜歡紅色，雖然她到處宣揚，卻很少有人相信。在她的少女時期，太陽神總是用純白裝扮她，似乎那才是她的代表色。等她青春期叛逆地宣揚自己喜歡紅色時，所有人都認為那是對梅迪奇隐秘的告白，就連梅迪奇本人似乎也相信了這一點。有一天她在白色長廊盡頭的那棵樹下看書，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争吵聲。她擡頭看見列奧德羅和梅迪奇隐約的兩個人影，心想這倆家夥怎麼會一同出現，真是新奇。這時梅迪奇沖她走來了，臉上帶着新鮮的傷痕，表情卻很得意，像一位剛打了勝仗的将軍。但真正走到她面前時，卻低着頭，一副不知道說什麼的樣子。
她覺得很好笑，因為梅迪奇的模樣就像她面對黑夜和父親時小心翼翼的樣子。性格爽朗的紅天使在面對她時，要比平時要更為纖細和敏銳，或許是因為她總是撒謊，或許因為她會讀心。她隻是擡起頭對梅迪奇一笑，對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她心中稱得上紅色的，其實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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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進所羅門的宮殿，門口矗立的雕像閃爍着黃銅的光澤，雕像微張的嘴唇和臉頰上是蜿蜒的綠色鏽迹。前廳天頂上印着巨幅油畫，那被畫作折射得色彩斑斓的陰翳包裹着她，其中一塊暗紅色的弧形正墜在她的鼻梁上方，像是一道史前的傷疤。頭頂的水晶吊燈像是一排鋒利的牙齒，而她是一截斷掉的猩紅舌頭。
在所羅門同她說出自己的意圖前，她一直輕佻地認為這是一場豔遇——她在亞利斯塔面前也是這麼表現的，并沒注意到對方的臉色陰沉。或許她注意到了，但她總是以捉弄身邊的一切人為樂。“等我去找點樂子。”她嘟囔着，“最近真的無聊到要發黴了。”她絲毫沒想起來三天後是她和亞利斯塔訂婚的日子——她連父親和自己的忌日都想不起來。
但當她走到所羅門面前時，發現情況和她預料的相左。
“帝國正在分裂，因此，人們需要一個奇迹，一個信仰的寄托。”所羅門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真意外，你竟然會這樣想。難道身為神靈也會迷信這些麼？你是想讓我演示一下從高處墜落卻依然毫發無損，還是想讓我在衆人面前展示父親給我的十二對翅膀？”她毫不在意地開着玩笑，好像并沒意識到這是一場嚴肅的談話。所羅門卻也并不惱怒。誰都知道雅典娜就是這樣的性格，連亞當也奈何不了她。或許連遠古太陽神本人都時常對她露出無奈的表情。他隻是進一步地說出自己的訴求：
“我隻需要讓大家知道，太陽神的小女兒複活了，而她也像我所有忠誠的下屬一般，選擇站在我這一邊。大家一定會明白，這是一種最明智的選擇。”所羅門的話語中似乎帶着某種強烈的自信，這讓雅典娜本能地有些反感。
“那麼你是想讓我成為一名聖女咯？”金發的少女天真地笑了，捏着裙擺的褶皺，像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很可惜，比起聖女，我還是更想當魔女，那樣才比較符合我的美學吧？”
“你什麼都不用做，隻要存在于那裡就好。”所羅門用他威嚴的聲音傳達了自己的命令，似乎很自信會得到對方的首肯。但他若擡頭，就會發現雅典娜一副懶散的模樣，似乎一個王朝的颠覆于她反而是件有趣的事。
“不過，對于’奇迹’這件事，我要提醒你，”雅典娜看着王座上的人，無聊地說道：“佐西馬長老*的屍體還是腐爛了。神、一切被标榜為神聖的事物，如果顯現出其非神的本質，會引起更強烈的懷疑和反噬。”她在水晶吊燈投射下的陰影中狡黠地一笑，那笑容在蒼白燈光下顯出些悲傷的意味，像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喜面。“你也知道，現在的我隻是第三紀本體的其中一個殘骸。我确實還有大天使的位格，但這具身體的能力确實隻局限于半神。誰會相信我是那位的後裔呢？”
“但我将會讓人們去相信，這就足夠了。”高處王座上的君主莊嚴得像一尊存在了很久的黑色雕像，長期理所當然地存在于那裡，并未意識到自己身上已經出現裂縫。他嚴厲的眼神深處透出一絲探究，是雅典娜最喜歡捕捉的那種幽微情緒。她帶着玩笑的意味，說出的話卻頗為冒犯：“你其實很想知道我的本體在哪裡吧。”霎時間她感受到了切實的壓迫感，換作另一位半神可能會瑟瑟發抖以至于無法站立，她卻依然無所謂地玩着她的袖扣，那是之前亞利斯塔送給她的。所羅門注意到那袖扣，藍得像是完美到虛假的海，與圖铎眼睛的顔色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