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原來是這麼天真活潑的一個形象嗎？克洛諾斯疑惑着。蒼白年代之後，他重傷，被亞當救了回去，在黃昏隐士會長大。母親一直沒來找他，亞當也不說是為什麼，他就總以為母親将他抛棄了。畢竟在他青少年時期的記憶中，總是要面對陰晴不定的父親和對他視而不見的母親。那有如腐爛池塘一般的沉默青春在他身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但讓他更加渴望不存在的一種親情。這種親情他在亞當那裡找不到。亞當對他總是不甚在意，似乎他的存在與否都不重要。

雅典娜不知道人類的感情是什麼，畢竟父親從小到大也不怎麼管她。對她來說，感情的連接可能就是血緣或者一廂情願吧，不是能在她心裡激起什麼漣漪的東西。因此她也不覺得她從前對待克洛諾斯的方式有什麼問題，她甚至都已經忘了。

但是内心一直有個隐秘的聲音問她，你難道沒有為梅迪奇的死傷心過哪怕一次嗎？你沒有為亞當的背叛，為克洛諾斯的離去傷心過哪怕一次嗎？你敢說沒有嗎？

她看着面前因為自己的親近顯得有些無所适從的克洛諾斯，内心那個雜亂的聲音不斷增殖着，她本來就不穩定的精神世界又開始搖晃起來。她又想起父親的話……你很特殊，因為空想家能夠治療自己的心靈，否則你早就會因為擁有源質不相同的非凡特性而走向毀滅。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抖着，但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

克洛諾斯仿佛察覺到了什麼，将手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于是她慢慢冷靜下來。

這是什麼樣的感情？是愧疚嗎？是悲傷嗎？是憤怒嗎？真可笑，我竟然會因為人類的愚蠢感情而失控。我從沒當過人類，我不應當理解那些。

--

“你們都有漂亮深邃的藍色眼睛呢，就像星空一般。”雅典娜有一次對伯特利這樣說。她眨着那雙灰色的眼睛，“隻有我眼睛的顔色好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梅迪奇說那是神賜予我的，所以他認為很好看，你呢？你會覺得身為星天使不應該有這樣黯淡的一雙眼睛嗎？”

“神之子也會為這樣的小事煩惱嗎？”伯特利那時隻是随口回應着她。

“安提柯和阿蒙也是神之子啊！他倆一個比一個幼稚！我覺得這個帝國最穩重的是我們，不是嗎？”雅典娜故作誇張地歎氣，“我有時候覺得亞利也是個天真而沖動的人，不過他比所羅門好多了，至少他不過度自戀。”

或許，你和穩重這個詞最搭不上邊……伯特利嘴角抽了抽。

“話說，你是我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之子。你還保有人類的感情嗎？”雅典娜好奇道。

“你指什麼？”

“比方說，你愛上了我，然後我背叛了你，你會覺得悲傷嗎？還是覺得無所謂呢？”

伯特利的動作一頓。他微微眯起眼睛，那裡有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

“我感覺我并未恨過阿曼尼西斯。盡管光輝紀元的時候我們是那樣親密，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抛棄了我……”雅典娜自顧自地說着，“父親給我講過很多睡前故事，成王敗寇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我以為大家都是這樣，但是我卻好怕梅迪奇恨我……是不是因為他的人性太充沛了呢。”

伯特利那時并沒有回答她。或許她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他也并非全然不在乎。

--

“你似乎在為什麼人悲傷。”同倫納德吃飯的時候，雅典娜這樣說着。

但這次倫納德并沒有輕浮或者随意地回應。他放下了餐具，認真地說：是的，我曾經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朋友。

“他對你很重要呢。真羨慕你能坦率地說出這樣的感情。”于是雅典娜也難得的有些莊重地回應着。餐館外的天空不知為何陰沉得有些可怕。“最近貝克蘭德的氣候實在有些太糟糕了，”為了讓氣氛變得輕松一些，雅典娜試圖轉換一個話題。“我的偵探朋友最近一直在東區忙着調查什麼，總感覺會有什麼災難到來。”

“是大霧霾。”倫納德回應道。他本來想說可能會死很多人，但是他覺得對這種神話生物來說，不管死了多少人都不能在祂們心中激起什麼波瀾吧，畢竟神戰的時候死去的人多得無法計數。在非凡世界裡，甚至隻是在貴族世界裡，普通人命根本不值錢。

--

“他是個很好的工人，是個很好的丈夫，也是個很好的父親。曾經很努力地活着。”克萊恩在科勒的墓前留下了這句墓志銘，然後邁着有些沉重的腳步離去了。他沒能發現身後有人跟着。

雅典娜在他離去後，站在他方才逗留過的墓碑前。她輕輕撫摸着墓碑冰冷的大理石。

“你為什麼那麼難過，克萊恩？”她喃喃自語着。“因為死亡嗎？”她隻知道，如果愛着的人死去，人類可能會難過，但是她知道這些人對于克萊恩來說隻是陌生人。人類仿佛有一種廣泛的愛，他們能為了素未謀面的受難者流淚。

原來這就是人之子嗎？她想起那時的伯特利。或許他們比我們更像神吧，我們所追求的一切，是否都是無意義且醜陋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