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實在是一種痛苦
這真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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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寂靜的夜晚,連最輕微的蟲鳴都一并消失了。那時我在海邊,月亮出奇的亮。是的,那裡并非令人恐懼的猩紅一片,而是銀色的一輪月亮……我從來沒有比那一刻更為清晰地意識到,那種冷靜而理性的銀色對我來說有多麼珍貴。
在夢境中,我突然發現自己回到了家鄉。那種心情,或許是瘋狂嗎?我已經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頭腦,不由自主地變得飄飄然起來。但在這種喜悅後,這種寂靜的,墳茔般的緻命悲傷更深地籠罩了我,因為我意識到:這是個夢境,或許也将永遠隻是個夢境。
随後我醒了。或許從那時開始,我就本能地害怕起所有的希望,我覺得這确實是個十足危險的預兆。這意味着我在長久的失望中開始學會了逃避。這不是一種向上的冒險家精神,它對于我“早日找到回家的路”這一願望并無益處。
“這是本周的心理咨詢筆記。”帕拉斯小姐咬着鉛筆的一端,含糊不清地說着,“我覺得情況和上周差不多,并不算很嚴重。說實話,你是我見過精神最穩定的非凡者之一,很難想象你是從一個沒有異能和殺戮的地方穿越過來的……”
當然,你似乎也患上了思鄉症,帕拉斯補充道,當然我完全能理解這種感受,因為我自身也有這樣的問題。而且,我也并非什麼明朗的人,說不定,你更應該去尋求奧黛麗·霍爾小姐的幫助。否則我們可能會越咨詢病得越重,最後不慎雙雙殉情,變成一對恩愛非常的腐屍,躺在完美的水晶棺材裡,供後世瞻仰。少女用食指和中指轉着那隻銀制的羽毛筆,半開玩笑地說。
盡管知道那是個沒品的玩笑,克萊恩在那一刻還是感覺到些許久違的不自在。他局促地捏着右手皮質手套的表面,如果仔細看去的話,會發現他隐藏在發梢後面的耳朵微微泛紅。
“不自在”這種情緒,在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後,已經很少出現了。為了活下去,他幾乎已經能夠冷靜地去做一切必要的事情,不管這件事本身是否荒唐,是否會令曾經的他感到痛苦,隻要那對他回家有用就行。
基于這點,克萊恩也會時不時擔心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偏執狂,因此,他向空想家序列的帕拉斯小姐提出了心理咨詢的請求,因為這是他目前為數不多能夠信任的中高序列心理治療師。
雖然對“戀愛”這種事毫無經驗,但在前幾天那次意外事件後,克萊恩還是覺得自己必須負起責任來。畢竟任誰來看,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都很難再說是普通朋友了。
如果到現在還閉目塞聽,那自己和那些從不表态的渣男又有什麼區别!克萊恩内心如此想着,于是在某個航行途中的晴天,在那個桅杆上的白帆驕傲地在陽光下伸展開的燦爛午後,他向帕拉斯小姐正式告白了。
說實話,在他此前二十幾年的短暫人生中,他從來沒有過向他人告白的經驗,因此言辭拙劣地說完那些話後,他沒出息地卡住了。
對面的金發少女睜着那雙漂亮的灰色眼睛,有些迷茫地将他望着。克萊恩的cpu一下子徹底燒了,隻好結結巴巴地補充道:“所以,可以嗎?”
啊啊啊可以個頭啊可以!克萊恩心裡悲憤地大聲吐槽自己。至少也要說一句“可以和我交往嗎”才稍微像點樣吧!這就是多年單身狗的可悲的語言組織能力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我此前單身的緣由……
“噗。”對面的少女忍不住笑了。于是克萊恩更覺得緊張起來。“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答案的話,先閉上眼睛。”少女說。
克萊恩本能地照做,但因為緊張,眼皮一直顫抖個不停,看起來顯得更遜了。這時,他感到手心一陣冰涼。少女似乎把一個骰子大小的物品放進了他的手心。
他睜開眼,看見那是一塊兩側略微凹進去的,像多米諾骨牌般,表面散發着淡金色的柔和光澤的物件,被雕刻成了一柄逆十字架的模樣,長柄在上,短柄在下。長柄的頂端墜了一顆紅色的、淚滴般的寶石,一根細細的金色鍊子穿過它頂上的孔洞。
“這是什麼?”克萊恩好奇地問。他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類似的東西,但有關它的記憶似乎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所模糊了。
“定情信物。”帕拉斯注視着克萊恩,用故作鄭重的語氣,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為清晰地說,“這是用我的骨頭雕刻而成的哦。”*
而且是我僅剩的那兩塊。她在内心默默補充道。大的那塊我已經送給克洛諾斯了,不過看樣子應該已經被亞當拿走了吧。畢竟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第三紀之後我的本體被誰拿走了。
雖然這句話聽起來帶了十足的荒誕意味,但不知為何,配合着帕拉斯小姐的語氣,總像是一句真摯的誓言。克萊恩幾乎被吓了一跳,差點沒拿穩,就好像手中的東西突然變得燙手起來。于是帕拉斯突然笑了起來。
她平時沒有表情的時候,總是看起來有種隐約的悲傷,但隻要一笑起來,那種陰郁就被徹底沖淡了,那時,她整個人顯得比八月的金色陽光還要更加耀眼。
“騙你的,你不會真的相信了吧?這隻是我自己閑來無事做的一個小玩意。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收好,畢竟這是我送出去的第一份正式禮物呢。”
克萊恩接過那柄十字架,盡管它表面柔和,他卻總覺得,在那一刻,那十字架在自己掌心刻下了深深的傷痕。盡管如此,不知出于什麼心理,他依舊将它用力地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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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提前告别了冰山中将艾德雯娜,踏上了尋找美人魚的最終旅程。但兩人都懷抱着一份不安,盡管他們在恐懼的并非同一件事。他們走下甲闆的時候,是個尋常的陰天。少女蒼白的臉在灰暗的光線中顯得毫無血色。克萊恩下意識握住了她的冰冷的手。
我感受到了……有關阿勒蘇霍德之筆的不尋常氣息。雅典娜那時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就像被什麼暗處的危險目光不間斷地注視着。真實造物主和梅迪奇早就知道了她的所在,亞當一定也正在注視這邊。他下一步想要做什麼?殺掉克萊恩,然後再一次阻止我?會告訴阿蒙嗎?我實在是受夠了我那位陰晴不定的兄長……
他們從“黃金夢想号”上放下一艘小型木筏,雖然看起來相當不安全——克萊恩曾經強烈反對帕拉斯小姐一同跟來——但對方堅持認為“她可以處理一些意外的危險情況”。
克萊恩想到那時帕拉斯小姐所展現出的強大力量,一時啞然。關于這點,他并非沒想去問,但他内心總是隐隐有不詳的預感,覺得那個被掩埋的不幸真相正在造訪他們,因此暫時按下疑問不表。至少目前,他們正處在片刻的安甯中,盡管這安甯細得像一根鋒利的弦,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将他們斬斷。
在某個夜晚,星星都隐藏在雲層之後,突然天降大雨。帕拉斯随手一揮,在頭頂撐開一片透明的屏障,但不知道為何,過了會兒又把它抹消了。
“我曾經很好奇淋雨是什麼感覺。你知道的,我之前居住的地方幾乎不下雨。”帕拉斯濕漉漉的頭發遮住了面容,她随手撥開,露出熠熠生輝的一雙眼睛。克萊恩看着興奮得像個小孩子般的她,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