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社會毒打的祝芙同學此時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十分鐘前被社會捶骟了,正乖乖坐在座位上沉浸在頭頂有海鷗飛過的喜悅中。
祝芙用手機拍了兩張,始終覺得沒能抓住海鷗律動的精髓,幹脆從包裡翻出畫冊和筆現場描摹起來,沒一會,一張栩栩如生的素描畫便躍然紙上。
灰黑色的海鷗跟在船後轉着圈兒飛,偶爾有幾隻挺着白肚子落下來。祝芙坐在原地,盯着它們翅膀末端的黑色,沒來由地想起祁野逸黝黑有力的小臂。
上面盤桓着凸起的淺青色血管,就像眼前海鷗舒展有序的羽毛,随着肌肉用力而擴張翕動。
待她再反應過來,畫紙空白處已經多了一小截獨屬于男性的手臂。
祝芙有些懊惱,正糾結着要不要擦掉,被身旁的談話吸引了注意力。
倒不是她故意偷聽,實在是對方聲量太大,她想不注意也難。
“哎大姐,你這船票多少錢啊?”說話的是個青年人,花襯衫花褲衩,脖帶一圈大金鍊子,一身沙灘社會人裝扮。
“八十塊咯。”女人操着南方口音,将腿邊的孩子抱到身前,警惕地看着他。
“媽的,我就知道那老頭兒肯定騙我!”聞言,青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開始不住地在原地走動,逢人便要問一句船票多少,沒一會,就注意到了一旁安靜坐着的祝芙。
“小妹妹,你這船票,多少錢啊?”
看樣子是,非要找出第二個冤大頭不可。
祝芙歪着腦袋想了想:“一百二。”
要不就說嘛,幸福都是比出來的。終于聽到了不同于“八十”的回答,青年頓覺心胸舒暢。
“那你知道,這船上别人都多少錢嗎?”
祝芙搖頭。
“八十。”
“從售票點買的,隻要八十。”他強調一遍。
所以自己是被騙了?祝芙心頭一縮。
可那個男生為什麼要騙自己?
“你是不是,坐車的時候,跟司機那兒買的?”船上人不多,空着一半位子,青年這會兒已經坐到祝芙對面了,正試圖跟她複盤。
她倒不是跟坐車的時候跟司機那裡買的。
“我也跟司機那兒買的。”他指指自己,好像也不太關心祝芙究竟是從哪裡買的似的,隻顧抒發滿腔怒氣,“媽的,我就說那人眼睛轉來轉去看着鬼精的,說得天花亂墜,果然是诓我啊。”
“唉,他是不是跟你說,自己跟賣票的有關系啊?”
這倒是對上了。
祝芙機械地點點頭,心裡突然有些澀澀的。
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同齡人給騙了。
無冤無仇的,騙她幹嘛呢?難道真的像戚燕說的那樣,世間險惡嗎?她連好人壞人都分不清?
可是他當時又為什麼要跳出來制止呢?一路上明明也聊得很愉快啊。
甚至還關切地問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一個人出門。
青年還在呱呱講話,祝芙心情低落,一時間覺得他簡直像一隻氣壞了的大青蛙,不僅聲音聒噪,說起話來也好像腮邊長了兩隻巨大的聲囊,氣鼓鼓的。
她被吵得腦袋亂亂的,冷不丁一低頭,正好看到畫冊上畫着的手臂。
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尾巴,她從筆袋裡抓起橡皮就擦,擦一半還覺得不解氣,直接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叉。
哼。
居然敢騙她!
下次見到,一定要他好看!
然而真的還會見到他嗎?
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啊。
想到這裡,她又在心底重重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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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于下午三點靠岸,祝芙從甲闆下來,遠遠就看到外公朝自己不住地揮手。
祝芙的外公今年七十五歲,但若隻看外表的話也就是個六十出頭的小老頭。
外公心态年輕,喜歡的都是年輕人中意的玩意兒,據說前段時間還差點參加了島上年輕人舉辦的音樂節。
“外公會唱歌?”祝芙當時聽到,問戚燕女士。
沒想到戚燕女士還沒回答,一旁看報紙的祝修明先開口了。
他将報紙挪開一個角度,露出半張臉,忍着笑意:“你外公受邀去吹唢呐。”
音樂節吹唢呐?祝芙不懂這種混搭。
然而一想到自己外公甚至會幫自己去經營超話和粉絲群,祝芙又覺得好像也不算太離奇。
祝芙站在原地浮想聯翩,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被遠處一邊蹦一邊揮手的外公吸引了注意力。
沒辦法,實在是太顯眼了。
于是她趕忙拉着行李箱一路小跑着就要往閘外走。
老頭兒看她突然跑起來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急匆匆地就從電瓶車上跳下來,一面向她跑去一面喊着“慢點”。
“外公!”祝芙上來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好想你呀!”
老頭也高興,摸摸祝芙的頭發,一臉慈愛:“外公也想我們家芙芙啦!”
兩人一面說着話一面往回走,等到了電瓶車跟前站定,老頭将祝芙的小箱子橫在中間踏闆處,突然變花樣似的從車前的小筐裡掏出一把小花傘。
“快打上,下午太陽烈,可别曬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