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步秋攬着祁向夏消失在道路盡頭,溫竹卿看着地面拉出的細長身影久久沒有回神。
月光照在盡頭斷續的青石闆上,烏青青的泛着光,仿佛上天仁慈為将死者開辟的一線生機。
“希望他們安好。”良久溫竹卿收回視線,呢喃歎息。
“師兄不是已經告訴他們草藥所在了?”盯着溫竹卿側臉,陸程哲言語中帶着些需忒細細聆聽才能聽出的不滿。
“我隻是告訴了他們藥草所在,究竟有沒有,能不能找到,還要看運氣!何況他們要擔心的還不隻是靈草問題,恐怕還有其他問題。”
“其他問題?什麼問題?”
“乾坤宗的問題。”溫竹卿如實道:“剛才趁祁步秋分心,我悄悄用靈流探過祁向夏的傷,他身上的傷是為重劍所傷,創痕無法自然愈合,必須以靈草敷塗,塵世間有此功效的兵器隻有乾坤一門中殺不辭手中的破殺劍,這人是乾坤宗宗主門下最得意的三弟子之一,擁有除宗主和兩位師兄外絕對的生殺大權。”
“坊間傳聞殺不辭好戰傲慢,心胸狹隘,而祁向夏是個武癡,自進乾坤宗便表現優異,近幾年更是隐隐有了超越殺不辭,取其位而代之的勢頭,你覺得這樣的人會隻傷了祁向夏,而不利用自己勢力圍堵擊殺?”
說着話,溫竹卿轉身朝客棧走去,翻身破窗前,他将靈草下了個隐身訣扔在了床鋪角落處,現在最要緊的是返回去取回來。
“說起來也當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溫竹卿聲音輕揚,“祁步秋帶着重傷的祁向夏既要尋求治愈方法,又要躲避同門追殺,自然不願再結下萬宗之巅這個仇家,要不然以乾坤宗的行事風格也未必做不出毀屍滅迹的事。”
毀屍滅迹...陸程哲剛壓下去的憤怒又翻湧上來,“既然如此,師兄為什麼要輕易放過他們。”至少也該狠下手段教訓一番,讓他們心生畏懼不敢再犯。
聽出陸程哲言語中的不滿,溫竹卿側頭安撫一笑,“之前不是說了?他們終歸也沒真的傷到我!”
陸程哲雙眼一眨不眨盯着修長脖頸上剛愈合的粉嫩傷口,仿佛在說,哪裡沒有傷到?
溫竹卿撫了撫傷口,釋然道:“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
算不得什麼?
輕歎一口氣,陸程哲認輸道:“師兄對别人總是很寬容...”
卻唯獨...
胸膛沉着沉重濁意,腳下步子慢了半拍,他雙目放空地看着眼前人,看得久了漸漸凝出幾道重影來。
或許是夜色原因,重影帶上幾分淡漠,像極了春晝小築外關窗閉戶後,窗紙透月光而出的冷寂,也像…溫竹卿每一次轉身離去時眉宇間淡漠的決絕!
“卻唯獨對我...”腳步停了,陸程哲聲音黯然,忍不住開口卻又欲言又止...
唯獨...對你...
聽到這句話時,溫竹卿正想着原主寫在劄記上關于乾坤宗的門門道道,大腦一瞬卡殼沒有反應過來,回過頭時眉宇中還帶着淺淡疑問。
陸程哲與其對視着,垂下的眉宇間掩着控制不住的哀傷。
那哀傷似線,即使遮掩隐藏,還是絲絲縷縷蔓延出來,抓住面前能抓之物便開始纏繞盤旋。
心髒被繞得有些疼,片刻後,溫竹卿反應了過來——陸程哲眼中隐着的...是哀怨,是控訴,是先前月餘的冷遇。
溫竹卿脾氣不好,最是厭惡被打斷,尤其思考中途被打斷,以他從前的性子,第一反應定是不耐煩,嚴重的話甚至還會暴起,然而這次他不僅沒有不耐煩暴起,心髒還蓦地緊縮起來。
随着陸程哲的難過而難過,心痛而心痛。
疼痛之餘胸膛還升起一陣變态的安心。
安心陸程哲仍在,并沒有因為冷遇便抛下他...
與匆匆路過的過客不同,這人是他極少數可以确定不會離開的!
心田最隐秘之處漫出陣陣暖意,和着髒腑微疼混合着,漸漸融為一團源源不斷的暖流...如冬日煨起的火堆,寒冬高升的暖陽。
暖流流動着,柔柔地烘烤着心髒,簡直要将這些夜晚浸遍全身的冷意一起燒了去。
“師兄,我們能和好嗎?你能寬恕傷害你的人,為什麼不能對我...寬容一些?”語氣中仍帶着些許怨氣,怨氣之外更帶着渴求。
是啊?
為什麼不能對陸程哲寬容一些?
難道看他難過自己就當真開心嗎?
冷漠了一個月,陸程哲心中的弦已經敏感到了極緻,溫竹卿都不需做什麼,隻需沉默,他便會緊張無措。
無措片刻,他慌張解釋道:“師兄,你别誤會,我剛才的話不是怨怼...”
溫竹卿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真誠道:“你對我有怨,說出來也是好的。”
陸程哲也搖搖頭,急促道:“我對師兄沒怨。”
緊張至此他自然聽不出溫竹卿話中的真誠,更聽不出話中的和解之意。
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他實在是怕一句說錯又要回到起點...
好在這人總是有嘴的,思緒亂了一陣後,管他是不是語無倫次陸程哲索性直言道:“我隻是希望無論我做錯了什麼師兄都能對我直言,不要讓我猜來猜去,對别人的寬容和心疼也能勻我一兩分...”
“如此...”話語尾音放輕,“便夠了…”
酸意湧入溫竹卿胸膛,纏繞在心髒上的絲線也一瞬勒緊,脆生生地泛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