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父則蹙起眉頭,滿目憂心。
衆掌門又開始了集合議事,然而還未議出什麼結果,外面形勢便更加嚴峻起來。
先是各地百姓屢遭毒手,之後就連各派低階弟子也不能例外。
一時風雨飄搖,危機重重。
不能再等了。
為了應對即将到來的危機,也為了守護尋常百姓安甯,各大門派決定派出精銳弟子,下山除祟,而這一去,至少為期一年。
陸程哲作為唯一一個能解開邪山封印的人,自然必須前往。
溫竹卿是從溫了了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驟聞此言,他沒有什麼反應,隻是鎮靜地應了一聲,直到溫了了搖着頭不知該說什麼地走遠,他才發現面前藥材被他搗弄的不成了樣子。
一切都來的極迅猛,沒有任何緩沖時間。
幾乎是決定剛發下,下一刻就要整裝待發。
即使...此刻日近黃昏。
溫竹卿說不清是不是心神不甯,卻當真無心搗藥,隻端坐于窗邊,看着窗外渾圓夕陽逐漸變形,拉長,垂落,最後消失于無形。
這個過程中,天空是靜止的,除去顔色變化外沒有絲毫動靜,沒有浮雲飄過,沒有鳥雀飛過,更沒有似是而非的人影和劍影。
可看着不斷漾出逐漸擴展的紅,溫竹卿還是覺得,那些人影劍影出現過,他們湊在一起,越去越遠。
眼前紅意更深一分,那緊湊便多一分,距離也遠一分...直到燦紅完全落下,被藏藍漆黑所取代。
夜色深深,萬籁俱寂。
燭火未明,圓月清輝。
圓月...本該是團圓之意。
可他與陸程哲卻在這圓滿下各奔東西,四散分離。
不知過了多久,木雕般的人動了動,算着時間,想着所有人都走淨了,他擺動僵硬發麻的四肢,摸着黑行屍走肉般走到床邊,倒了下去。
細長手指順勢落在床頭暗格上,像是想到什麼,他将其打開,在裡面翻了翻,将深處掩着的圓潤木珠一股腦倒了出來,随後映着月光一顆顆挑起,直到挑到第365顆,才又将暗格合上,将手上,床榻上的珠子慢慢裝進了一旁刻着祥雲圖案的木罐裡。
有句話叫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溫竹卿此刻的狀态就跟這話裡的駱駝差不多,表面看似無異,心底深處的弦卻緊繃着。
隻需一點微弱不順,就足以打破。
滴答,是木珠跌落地面的聲音...
上一刻,溫竹卿面容還平靜着,下一刻如同暴風雨席卷而至,平靜臉龐刷地染滿怒容,長袖大力一揮,裝着木珠的木罐掀倒,雙手撐在床榻上,任憑罐子掉落,木珠滴滴答答彈起又落下。
像是一部啞劇,空氣中隻有木珠垂落彈起的沉悶聲,然而心底咆哮,腦海沖撞卻像是一部有聲劇的高潮,充滿了爆發力和毀滅力。
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隻是想見一個人,隻是想和他毫無阻礙地在一起...這也不行嗎?這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
兩人結局早在相遇第一天就注定了——是悲劇!
這就是所謂的情劫嗎?
是因為無法控制身體,所以才會有預言中的一死一傷嗎?
tmd!
這都是什麼事?
溫竹卿将頭埋進被褥裡,攥緊拳頭重擊床褥,無能狂怒着。
陸程哲走了!
陸程哲離開了!
以重華的速度,說不定他已一馬當先禦劍跨過了颠鎮了!
後知後覺地,他發現自己并不敢想象那個畫面。
脆弱心髒更無法面對别離場景!
突然,太突然,一切都太猝不及防了!
饒是被傀儡線纏身,溫竹卿心底還是存着一個美好幻想——幻想着哪天,曆經萬般嘗試,終是找到了這束縛弱點,并順利地解開。
若是能解開,他想他大概不會立刻告訴陸程哲,而是會将所有證據列舉好,設法讓對方先看到,然後再故作鎮靜道,當日事情确有隐情。
并不是為了上演什麼欲拒還迎,實在是怕直接說出來,喉嚨會啞聲,表面看起來溫竹卿這人很是口齒伶俐,實際上他最處理不了這般煽情場面。
這願景很美好,美好到夜深人靜時他曾數次将其編織成夢境,圈到心田細細品味。
品味到深處,心頭還會湧起一陣沖動,一種走出春晝小築,走向某人的沖動...
卻隻停留在沖動範疇,無法融于現實!
他并不是個輕易服輸的,這些時日又反複試了許多法子,然而别說找到解決方法,竟是連規律都沒參透...
更别說...從中解脫了...
于是,焦急的心越發焦急...
很多時候,空忙一天後,看着漆黑夜色,燭影深深,溫竹卿都會無力地想,也許窮其一生他都無法解開這些傀儡線,他與陸程哲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形同陌路,相見不識...
唇邊泛起一絲苦笑,他又想,或許根本無須等到相見不識,更有可能的情況是在一段的頹廢後,陸程哲選擇了寬容原諒,坦然遺忘...
恨是不可能恨的!
畢竟這人如此良善。
愛...也是不可能愛的...
那日目光是那般決絕,而在決絕目光望進眼底後,耳畔再也聽不到以往鬧别扭時,春晝小築外不肯斷絕的腳步聲...
是徹底寒心了嗎?
應當是的吧!
溫竹卿本以為這已經夠糟糕了,而現在更糟糕的消息出現了...
陸程哲要離開一年...
一年...365天...8760小時,525600 分鐘,31536000秒...
而在默念這句話時,僅僅過去了幾秒...
31536000秒,當真好漫長!
幾秒而已,他便已經覺得難捱了,又何況是那龐大的30000000多秒。
抵抗痛苦般的,溫竹卿将身體蜷縮在一起,承受着對抗着心頭刺痛和整個胸腔漾起的難受。
這麼漫長的時間裡,陸程哲會一星半點地想起自己嗎?這麼漫長的時間以後,他們之間的情誼又還能殘留幾分?
一起面對無盡的凄風冷雨後,他會不會同别人生出情意?
或是同并肩作戰的道友...
或是同受傷後為他療愈的醫師...
或男...或女...
溫竹卿知道想這些太早,但他就是忍不住想!
忍不住心裡湧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楚...
眼眶又酸又漲,溫竹卿拼命忍着,壓制着心痛讓身體的顫抖不要太明顯。
或許是忍得太投入,耳畔沒有聽到腳步聲,餘光也沒看到漆黑屋子被光芒點亮...直到一雙腳緩緩走近,一顆珠子被慢慢撿起,衣料在這過程中發出輕微窸窣聲,溫竹卿才後知後覺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