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失了神,竟從裡面看到了她的音容笑貌。
他其實很久沒有夢到她了,自從她郁郁而終後,他承她遺志看護宮子羽,這些年來過得忙碌且麻木。
十二月的天已經足夠冷,塌邊的火盆隻剩了一層層灰白色的灰燼,他沒有再加新炭而是縮進了餘溫的被子裡,他從枕頭下摸索出一隻荷包借着微光靜靜端詳,天青色的流蘇恍若那些年的春水碧于天,小橋流水人家,那些不斷從記憶開始褪色。
這個荷包上面的針線歪歪扭扭,玉衡摩挲着上面的蘭花圖案,他自言自語,“蘭兒,我沒你做的那樣好看。”
明日就是宮門選婚,希望别有什麼變故。
天光大亮,玉衡卻沒有找到宮子羽,想來應該待在那哪個花樓裡了。走在長廊,風聲帶着鈴聲響起,玉衡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他加快了腳步,身後人也小跑起來。來人正是宮遠徵,他着狐裘錦袍,帶領玉,頭發被梳成小辮子尾間系着小鈴铛,此刻少年臉上憤憤不平,指着玉衡的背影,“你給我停下!”
把人喊停,宮遠徵兩步并作一步上前,他走到玉衡面前,男人戴着十分猙獰的面具,隻有那雙透徹帶着不易察覺溫暖的眸子露出,宮遠徵蒼白的臉頰竟有了些紅暈,莫名想起了自己兒時被它吓哭的樣子。
玉衡等了半天,小毒娃也沒個說話的預兆,隻是看着他,他退開距離,對少年行了個禮:“徵公子。”
宮遠徵似聽不得他對自己這麼客氣,手放在腰間的暗器囊袋上,摸出了一枚暗器,他陰沉地看着玉衡:“前幾日不是說來徵宮嗎?為何還在羽宮,若是你敢騙我,就讓你試試我的新藥。”
他兇狠地比試着,玉衡半是無奈半是無語地答:“還有一日。”
宮遠徵不可一世地笑,隔了半晌,他才細細盤算着,果真是自己算錯了日子,他态度好了些,才道,“要是明日你來遲了半個時辰,知道是什麼後果。”他一向最愛放狠話。
玉衡笑了,如果是往日他隻會順從他,不過現在,距離宮子羽娶妻不到幾個時辰,到時他的任務便完成了,天大地大反正他也不會在宮門,他聲音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宮遠徵幾乎臉色突變,這是他從兒時到現在第一次被玉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裡不知道蘊含着多大的委屈,眼眶的金豆子都出了來,珍珠大的淚水一顆一顆從臉頰滑到下巴,又被主人狠狠抹去。
這些動作并沒有融化玉衡眼裡的寒冰,他厭惡所有宮家的人,這幾個他看着長大的小娃娃也不喜歡。
他轉身就走,身後的宮遠徵終于反應過來,彈指間,他手中的一枚暗器朝玉衡飛過去,可他躲也沒躲,暗器擊中了他身旁的木柱上,以它為圓心裂開了不少縫隙,還有一股漆黑帶綠的液體流出。
作為天才少年制毒高手,宮遠徵的毒藥除了他自己無藥可解。
玉衡草草看了一眼,騰空而起,宮遠徵見他要逃跑更加氣急,一使力追了上去,他武功是宮門裡數一數二的就在他以為自己能将人捉回來,玉衡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見了,宮遠徵站在屋頂無措地環顧四周。
意識到人真的不見了,他的小珍珠掉得更加多了。
*
宮子羽一回到山谷就把自己經曆的事情告訴了玉衡,他小心地斟酌着說該不該告訴大哥宮喚羽,純善的模樣讓玉衡不禁想起了他的母親,他生得極像他的母親,眉眼瞳孔甚至下巴,兒時太過醜陋,簡直與他那混賬父親一模一樣,很長一段時間,玉衡不得不忍耐住自己想虐待他的沖動,幸好如今越來越像蘭兒。
宮子羽還在說話,可玉衡什麼都沒聽進去。
玉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他瞳孔的暖意讓宮子羽心跳驟停,他的手溫暖有力,宮子羽無比享受着這短暫的溫馨和暧昧,他擡手按住了自己臉頰的手,垂首時唇瓣不自覺擦過柔軟的肌膚,鼻尖嗅着獨有的蘭花香。
他在看自己的母親,宮子羽知道。
他有時候既悲哀又慶幸,悲哀的是他喜歡的人這輩子心裡都不會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慶幸的是自己這張臉長得無比像他的母親。
這樣,他可以自欺欺人,透過他看母親又何嘗沒有看自己呢。
宮子羽聲音都是輕輕地,“哥哥。”
玉衡掩下内心的怅然,他迅速縮回手,端起桌面冷卻的茶水喝了一口,宮子羽很快收斂起失落的情緒,也輕啜了口茶。
氣氛尴尬中,玉衡開口問,“今日是你娶妻——”
“我不娶。”宮子羽一時沒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知道自己一娶妻,就和面前的人此生再難相見,他會跑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想到這裡,宮子羽心如刀絞。
玉衡不說話,垂下眼簾,宮子羽往他那邊坐,兩人距離一下縮短到親昵程度,宮子羽抓住了他的手,他平複着呼吸,表情帶着讨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