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您瞧,阿容此刻真真是安然無恙。”言罷,玉衡輕盈地走至沈琅身前,旋身一周,那笑容明媚與往昔并無二緻。
沈琅目光中仍含幾分疑慮,輕咳數聲,以袖掩口,緩聲道:“太醫開的藥,可全部服用了?”
玉衡聞言,面上掠過一抹尴尬之色,旋即笑道:“皇兄放心,阿容已是大好,無需再服。”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遠方,眼中閃爍着對自由的向往,“皇兄,我……可否出去玩兒?”
沈琅覺着有些奇怪,不過也擺擺手讓他離開了。他盯看玉衡的背影,一夜之間為何給人的感覺判若兩人?他沒想明白,正巧沈芷衣端着湯藥過來了,她沒瞧見玉衡有些氣惱。
“這個阿容又跑去哪兒了,皇兄,他才剛剛好,你怎麼也不管管他?”
沈琅不說話,猶豫半晌,說道,“芷衣,你可察覺到阿容的不對勁?他平時不是最愛找謝先生、陳先生的麼?醒來後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似的。”
沈芷衣不以為然,她說,“皇兄,這不是好事嗎?阿容現在看着比以前懂事許多了。”她還很是欣慰玉衡的改變。
沈琅聽後卻郁結于心,一股氣把胸腔填滿,他揉揉額角,極力驅散自己内心的不安。親情中他也隻有玉衡一個和自己稍微親近的,從前黏着自己,現在因為新鮮感或許什麼黏着謝危,他都可以不計較。
他知道玉衡心裡自己這個皇兄永遠是第一位的。
現在長大了?莫名對他開始疏遠起來,沈琅絕對不允許。
次日,禦書房裡,宮人們跪在地上,手上捧着盤子,上面全是各樣的虎頭鞋,可愛得很。沈琅站在中間,他随手拿起一隻湊到玉衡面前,逗小孩似的笑
“這個喜歡嗎?這些做得都很精巧。”
“……”這不是給你兒子的嗎?玉衡怪異地想?他搖搖頭,對着沈琅笑得像孩子一樣懵懂可愛,“不要,皇兄,我是大人,穿起來會被笑話的。”
沈琅擺弄了一下虎頭鞋,虎頭上的眼睛是珍稀罕見的珠寶,玉衡聽見他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淡的讓人心裡一抖,“有我在,誰敢笑話你。”
這還能說什麼?玉衡反正發現這個便宜皇兄在自己醒來後對他更寵了,三天兩頭把他叫到面前唠家常,還把自己腰牌收走了。
他低着眼睛,拿了個虎頭鞋玩兒,小巧可愛讓他蹂躏了一番。
沈琅還在看着他。
玉衡擡頭對他笑,把虎頭鞋放回原位,“皇兄,我不喜歡這些。”
沈浪像早有預料,他道,“不喜歡?那——”他瞥見了門口把目光放在虎頭鞋的謝危身上,他讓玉衡看過去,“瞧瞧,阿容看看誰來了?”
這算是兩人從那日府邸後第一次見面。
玉衡恰當讓自己臉上帶點畏懼,他規矩行了個見面禮,“謝先生好。”
謝危眼中黯淡,玉衡看也不看他,轉而對沈琅笑得無邪,“皇兄,先生來了,肯定跟您有重要的事情要講,阿容要退下是嗎?”
沈琅在他和謝危身上看了一下,謝危明顯的失落令其心生一絲愉悅,他誇贊地摸了摸玉衡的鬓角,“阿容甚是懂事,下去吧。”
玉衡離開時回頭看了看謝危,不得不說那張臉生得太過好看,略微皺一下眉都别有一番韻味,可惜,可惜他精神有問題,阿容和他關系好到自己都以為他有些感情,發病的時候照樣下手。
玉衡收回目光,惋惜地歎了口氣。
玉衡離開後,沈琅招了招手把謝危神給喚回來了些,“謝卿來的正好,幫朕瞧瞧,給朕的皇子備哪一雙好?”
“聖上這是難煞臣了,此事臣實在不知。 ”他臉上笑容淺淺。
沈琅示意王新義将桌上的物品整理妥當。随後,他轉向謝危,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谑:“謝卿與朕年歲相仿,卻仍孑然一身,這姻緣之事,可得加快步伐了。”
謝危聞言,緩緩道:“臣昔年偶得一卦,言及臣命中或有孤星相伴,自幼便曆經親緣淡薄之苦。久而久之,對紅塵情緣便也淡了幾分,不比聖上,全福全壽,天生龍象。”
沈琅聞言,笑聲更甚,眼中閃爍着對謝危複雜情感的理解與包容:“你啊,總是這般淡然處世。”
而後他坐直了腰,目光如炬:“今日你特地觐見,莫非是為了通州局勢而來?”
謝危點頭,語氣中透露出着沉穩與決斷:“正是,臣已遵照陛下旨意,在通州布下了天羅地網。然亂黨狡猾多變,為保萬無一失,臣鬥膽請求陛下賜下禦印,以幾道密旨震懾宵小。”
言罷,謝危自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雙手呈于沈琅面前。沈琅接過密函,目光迅速掃過其上内容,眉頭微蹙,似是在權衡利弊,又似是對謝危的周密部署表示贊許。
“這是?”
謝危一笑,“做戲總要做足全套,方能讓那奸詐亂黨深信不疑,盡入彀中。”
*
燕臨過幾日便會流放,玉衡坐在重華宮裡蕩秋千,神情很是悠然自得,門口的褚靈珍端着一碗蜜餞款步而來,停在他旁邊。
他放慢了秋千的速度,伸手拿了一塊丢在嘴裡,“我又不是他,給我端這些做什麼。”
褚靈珍低聲道,“殿下,不知,阿容他可”她實在忍不住了,這幾日都是這位殿下,阿容一次都沒有出現。
哪怕這個殿下不喜歡别人把他和阿容分開成兩個人,她也忍不住要問了。
玉衡果然沉了臉,吐出果核,他看褚靈珍的眼神不克制,想了想又刻意壓着情緒,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不過在睡覺而已,擔心什麼?怕我吃了他?”
褚靈珍如臨大敵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不敢?”
空氣仿佛凝固,靜谧得能聽見心跳的回響。一衆宮人,無不整齊劃一地俯身跪拜,面容上交織着錯愕與戰栗,心中暗自驚疑:殿下何以驟然間性情大變,往昔那偶有的情緒波動,如今竟似成了常态。
玉衡把褚靈珍扶起來,“怕什麼。”
等到燕臨被流放時,玉衡走上了城門上的階梯,莊嚴而神秘的城牆之上,青石闆被歲月磨砺得光滑如鏡。
一陣陣悅耳的琴聲出現。
玉衡馬上意識到謝危的存在,他轉身往回走,才幾步路,後面腳步聲急促而來。
他停住了腳步,微微回頭。
謝危面色如夜,幽怨地看着他,“阿容,為何要躲我?”
那日在禦書房,他退下後以為玉衡會像從前一樣,躲在某處等他出來,結果人影都沒見着。
“……”他走到玉衡身邊,“聽陛下說,殿下醒來後将那夜的事情忘了?”
他問的時候眼裡是濃濃的關懷,還有溫柔,讓人産生錯覺,一種不告訴他仿佛就會傷害到對方的錯覺。想來,如果是阿容,一定會被這“苦肉計”給迷惑。
玉衡後退,和他保持距離,“不記得不是更合謝太師的意嗎?”
“謝太師?你以前都叫我先生。”謝危讓自己語氣聽起來沒有異樣。
玉衡重重歎氣,他不知道謝危到底要在做什麼。
真是精神有問題。
玉衡極度敷衍地點頭,“好,先生。可以了嗎?”
他真的不想跟這個瘋子再有什麼交集。
謝危:“……”
*
次日,玉衡就得知了謝危前往通州,他在禦書房研磨着墨,書房裡淡雅的墨香彌漫,他袖口微卷,表情平和,硯中的墨色愈發濃郁,黑如夜空。
沈琅饒有興緻,“阿容不擔心謝先生嗎?”
他從玉衡醒來後好像一直試探謝危在他心裡的地位。
“……”玉衡說他愛聽的話,“不喜歡謝先生了。”
“哦?不喜歡了?為什麼?”
“不喜歡了。”
沈琅還想問,但看着他不想說的樣子也放棄了,耐心哄起這個緘默不語有些冷臉的弟弟,“阿容?生氣了?”
玉衡臉上是大大的笑臉,“沒有。”
他對謝危去通州本來無感,誰知,偶然聽說姜雪甯去寺外為母親求福,需要多住幾日。這兩者沒有什麼聯系嗎?不可能吧玉衡可知道他倆關系不一般。
去通州?為了姜雪甯?他倆到底什麼關系。
玉衡有點抓耳撓腮,上一秒還口口聲聲什麼阿容什麼先生,這瘋子到底怎麼想的呢。
随後他釋然了,怎麼想的跟他無關。
玉衡再次偷偷溜出了宮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把手上的腰牌往上一甩,最後穩當接在手中,臉上笑容得意。
他去了陳臨的府邸,戴了人皮面具的他隻能爬牆而上,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注意到燈火通明的書房有些許動靜,裡面人影搖晃,偶爾有對話聲。
陳臨聲音低低,“你說姜二小姐是被逆黨擄了去?這……”下面的話因為他過度壓低聽不太清了。
姜雪甯被擄到通州去了?昨天謝危請求去通州,他是為了救她吧?
有趣的很。
*
古城的一隅,幾座雕梁畫棟的樓閣格外吸引人,它們隐匿于喧嚣之外,卻自有一番風流雅緻。
玉衡盯着它看了一會兒,在平南王身側的薛定非回來了,不過他卻與玉衡所想天差地别,幾年的時間早就不複當初,變得世俗且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