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追問對方這事大多數人會語氣迫切,“為什麼?”謝斯年卻像個制冷機毫無感情。
十一點出頭病房走廊沒有幾個人,突然響起的呼叫器持續叫嚣充斥整個白色調的醫院走廊裡,“唉,年子。”去巡視病房的護士從劉海軍身邊路過,他左顧右盼之後離謝斯年近半步,“有些話不告訴你是為了你的前途,你得理解。”他的手搭在謝斯年肩膀上放低聲音說。
“你為什麼這麼做。”謝斯年問。
“因為……”劉海軍低下頭揉揉鼻子,“有希望的事情不能不嘗試,如果這件事不合規就需要有人冒險。”
嘴上說是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現實總是殘酷的,科學、醫學、生命沒有國界,但科學家、醫學家、原研藥可是有的。“不然患者知道什麼?”他看向謝斯年輕哼一聲說,“他們聽到治療藥費多少錢就放棄了。”
北京是全國的北京,無數人将疑難雜症中對生的希望抛向頂級學府,如果從這裡毫無收獲或許他們會回到縣城、鄉鎮甚至是山村,他們到死連這病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之中能從小鎮鄉村來到北京求醫,已經是對生命的最大努力了。
如果這些人早點知道有一種能救命的藥,又不會有原研藥那麼貴,會少死去多少人呢?
“那為什麼……”
為什麼有答案的問題不能按照答案解決呢?“我知道。”劉海軍打斷他的問題,“我們是人,不能冒着吊銷職業資格、自毀前程的風險去做一件看似能拯救千千萬患者的事情。”
“臨床不是光鮮一次就可以成為英雄的,斯年。”
何況這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劉哥,斯年。”拔完針推治療車往回走的護士跟他們打招呼,“幹什麼呢?還沒查完房啊?”
劉海軍倚靠他的肩膀點頭微笑回應,“快了,給他解釋點問題。”等她走後放低聲音對旁邊面色沉重的謝斯年說:“這東西見不得人,是法律意義上的假藥。我告訴你了你不要亂說,聽韓老師的,記住了嗎?”
看得出他和韓老師很為難,“韓老師原先比較排斥這個事情,外人不知道,其實我們倆沒收過藥販子的一分錢。”劉海軍解釋說,“怹這人做事謹慎,效果驗證之後或許态度能轉變一些,到時候詳細的事情讓怹跟你說就行了。”
面對仍舊不說話的謝斯年,他不知道這小子是什麼想法,更不清楚什麼動力驅使他問這些。拍拍他的肩膀,叮囑說:“得了,繼續查房了。”
對他們來說醫生不能推薦患者吃假藥,是要承擔責任的;但有效果、能救命又吃得起的藥,真的假的對一個患者來說重要嗎?
如果重要的話,那有生命重要嗎?
謝斯年從查房到午飯一直到下午做實驗之前始終沒明白,但逃課的路上他想明白了——不重要,和現在被韓叔叔發現相比不重要。
“謝斯年。”韓金樹叫住他。
他想從前門大搖大擺地離開,反正有韓雪盯梢他又不是非得在,就當他去拿個試劑然後拿到明天不行嗎?
“老,老師……”沒逃過課好孩子斯年呆在原地。怎麼辦,已經給李凡發消息讓他在樓下等了!
背手繞到謝斯年面前的韓金樹哼笑一聲上下打量,“有急事兒啊?”
“沒,就……”謝斯年一時語塞。
“少騙我,查完房回寝室就把襯衣領帶換了,剛出實驗室就脫白大褂。”韓金樹背手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後玩味地說,“要逃課啊?”
聽出老師的口氣裡沒有責備的意思謝斯年決定改換套路,“哎老師,這兒有雪子在我就不摻和了,我有點兒事,您……”
韓金樹的臉上寫着“不聽不聽”四個大字,低垂眉眼一個勁地擺手,“去吧,玉淵潭公園櫻花快開了,周圍好幾個地兒要拆遷改造,你們家老房子那邊也要拆,想看看就快去。”難以多得的少年春天不非得浪費在實驗室裡。
什麼事兒要比實驗重要他要想想,這怎麼解釋……诶?
謝斯年沒有預料到,“您不反悔?”
“咳,”他沒見過這麼呆的好學生,快三十歲的人了還跟半大小子似的。清清嗓子默默低頭系上白大褂三個扣子,提高聲量反問:“再多問幾句我立刻反悔,還不趕緊跑?”
一鴨子加倆鴨子,“得嘞!”久哥當場撒丫子就跑。
“哎等會兒!”韓金樹叫住沒跑兩步的謝斯年。
謝斯年停頓下覺得他不該這麼聽話,馬上繼續往前跑,“您不說好不反悔嗎!”
韓金樹本想問問,什麼事能讓這個靈氣聽話的好學生想逃課?但他沒打算停住腳步打消了中老年人的好奇心,挂上笑容提高聲量說:“去吧!注意安全!”默默看着也是好的,人該為一些小事打破原本生活,尤其是青年春日的下午。
倘若生命在誕生之時就存在軟弱坍塌的風險,那它必然天生擁有蓬勃向上的能力。李凡默默等在樓下通往涼亭的小路上,路兩旁栽的桃花已經打花苞了,二月中旬那場大雪好像過去了很久,它并未影響春的腳步。
擔心他久哥會不會被抓到的時候一陣漸行漸近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而來,尋聲回身的瞬間他被險些擦肩而過的人拉住手腕向前奔跑。
耳邊是風的呼嘯和謝斯年的話語聲:
“走!久哥帶你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