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年理解了“秘密基地”的另外一個含義,這裡是分享秘密的地方。“别人有來過這裡嗎?”他問。
“傻吧你。”李凡翻個白眼故意嘲笑,“誰沒事兒來我家進儲藏間啊?”
想想也是,哪個人會願意進這種地方呢?他久哥估摸着連江佳、吳奕樂他們也沒有過。
“我一般一個人躺進來,冬天的時候甚至不在床上睡,就睡在這裡。”李凡拍拍地上的褥子,“多鋪兩層褥子蓋個被,進來後再把門帶上。”指向門上兩條橫梁,“就一拉,剛好嚴絲合縫,密不透光。”
“我覺着牆面上可以挂上那種星星燈,”謝斯年腦海裡構思伸手一揮,“或者貼上夜光貼——有這麼個地方真享受。”他已經聯想到了那些溫馨的畫面,雜物間的别有洞天可以是日暮,可以是朝陽。
“不要,沒有光挺好的。”他久哥預料到他會當即拒絕,卻沒料到李凡突然話鋒一轉:“但你說的感覺也不錯,如果通電的話可能會麻煩一點,要給門鑽個洞穿進條線才可以。”開始順他久哥的思路設想起來。
李凡不是個不想改變的人,隻是每一次改變、迎合全撲了空,換誰也不會繼續傻下去。有種白日做夢般的幻想在他久哥心裡萌芽,好像樂樂變了——不是那個勸他活下去跟拔他胡子似的老虎了。
他開始乖順,他知道有人疼他了。疼他的人多了起來,他開始把每個疼他的人列入到生命之中……
“那個,久哥。”李凡自感話語刻意地叫他,“韓雪跟我說了點事兒,想跟你求證一下。”他久哥身上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隐隐約約向他招手。
隐約感覺大事不妙,“她說什麼了?”謝斯年慎重問。
李凡撓脖子試圖從中提煉出問題,“說起你……上學的時候有意無意躲着她,還說她看見你和幾個哥們兒玩得好,還和哥們兒鬧掰了跟分手了一樣難受。”最後他失敗了,将雪子跟他說的全部告訴了他久哥。
“為什麼啊?”李凡鼓起勇氣與他久哥對視問道,“我意思是,你為什麼疏遠雪子?為什麼……”話到嘴邊又說不出,“為什麼會那麼難受?”
謝斯年發現了他的扭捏,他擁有道聽途說的小朋友仔細向當事人求證時善意的純真。與其他看熱鬧的人不一樣,謝斯年隐約感覺到樂樂是真的在關心他,可那些事情一旦被提起還是會有些惴惴不安,
他提起一口氣:“那時候我爸死了沒幾年,我媽——我養母再找之後就不要我了,”下意識提及媽媽他立刻糾正。“我被養在了韓叔叔家,跟雪子一起上學。說來話長……”
“那回我聽見你養母撒潑了。”李凡看向面前那片牆,開始想象那是片星空,或者是一牆的星星燈,“她撒潑說謝叔叔救過韓老師的命,說什麼怹沒了韓老師對你特好。”
難以啟齒的話變得理所應當,“對,”早有心理準備的謝斯年并沒有李凡想象中那樣會覺得難堪,舊傷疤隐隐作痛被習慣後他平靜地說:“上山下鄉的時候韓叔叔被分到山上衛生所,後來突發泥石流房子塌了,是我爸救的他。”
“後來呢?”李凡問。
“後來……我爸死之後那幾年養母她沒工作,沒經濟收入,忙着再找,”謝斯年繼續說,“等我上初一初二的時候,她和現在的男人過上了我就被攆到了韓叔叔家。”
伸展不開大長腿的謝斯年盤坐在李凡身邊揉着腳腕,輕哼道:“自卑吧就是,成績比雪子好、韓叔叔給我零花錢比雪子多,但我單純覺得我是個沒爹沒媽的孩子——那幾年我才知道,我爸不是我親爸,我是撿來的野孩子。”他與李凡平視那面牆望向同一片星空,“至于雪子說那幾個哥們兒,其中有一個是我高中時候喜歡的人。”
“我們會一起用午飯錢打電玩,等晚上去他家一頓吃五個貼餅子,去放映廳看錄像,去借磁帶……”提及青春時的愛謝斯年眼含笑意,“有一次我們倆人一起看了《霸王别姬》,看完後他有模有樣批判說舊社會真萬惡好好的人被逼成這樣,程蝶衣好可憐。”
“我就說……其實我喜歡他。”
後來呢?李凡心提到嗓子眼,眼睜睜看他久哥的眼神變得落寞,眼神之中的世界天地失色,“他說我惡心,說我爸是個老兔子養出我這麼個兔崽子來,難怪我媽不要我。”空氣變得安靜,他久哥攥緊的拳頭克制般一點點放松,垂下頭歎了口氣,“是我不冷靜,我沒有考慮對方感受。”
人們不是不能接受“你與我不一樣”,他隻是不能接受“你與我不一樣竟然能與我平等”,并且永遠喜愛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可憐那些不一樣的人産生的優越感。
李凡有些後悔提起這件事,“久哥……别這麼說。”他找不到詞可以安慰,擡眼看見那遠處刺眼的光說:“要不把門拉上吧——沒有光什麼都看不見,人就會平靜下來的。”
沒有光會使人平靜,這是他久哥見過最新奇的說法,他決定試一試。扭過身子搭上門的橫撐往後一拉,兩扇門卡得嚴絲合縫。黑暗裡他甚至會不知道原來坐在哪;還好李凡抓住他的手,一點點往牆壁、地上的褥子摸索,像探索未知世界一般找到原來的位置,重新坐回李凡的身邊。
“還好他隻當我面這麼說而已,”謝斯年抽搭下鼻子繼續說,“其他朋友他沒有說太多,高中畢業我們就漸行漸遠了。”
“還好”這個字眼連續後面發生的事情,李凡根本意識不到哪裡配得上“還好”,但細想想比起被其他同學背叛,或許隻當他面說他惡心、變态是最好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