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沒有覺得你哪兒不好,就,廟小……”他實在找不到詞能形容此刻的窘迫,和韓雪聊天時都沒有把臉憋到現在這麼紅。
愣了一秒的李凡轉而又回到了之前的面無表情,他明白原來公司早早兒作了決定,知道今天他上班提前删了打卡機裡他的指紋信息。
“哦。”
李凡點頭,他知道他現如今的處境并不是因為他人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命不夠好。他很想說樂哥不用費勁解釋,但此時他樂哥真沒什麼能編的瞎話了,現在他打算聊點實際的。
坐在對面的吳奕樂從抽屜裡掏出兩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李凡,指着其中一個說:“這裡面是這個月的工資和裁員賠償款,我琢磨着讓人事部給你問問失業保險怎麼領,裡面還有個工資條你看看數對不對。”又指向另一個稍薄一點的說,“另外是老闆和部門的意思,這麼多年功勞苦勞你都有。”
得知現在名下已莫名其妙多了兩套房的吳奕樂大手大腳起來,家裡約束他的思想與腳步那他可以在有限的時間空間中做事大膽些,他将積蓄留下一小部分暫夠日常花銷剩下全找補給李凡。
面對現實吧,李凡拿起其中一個信封瞄了一眼,又當着吳奕樂的面将另一信封裡的錢掏出來一張一張清點。
點清楚了好,吳奕樂尴尬地坐在對面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内心不斷地自嘲,在李凡點錢的期間他隻能故作鎮定地不斷搓手緩解内心焦灼。李凡最好能埋怨他,這樣他内心裡小時候對李凡的傷害和今天讓李凡陡然失去穩定收入來源會少幾分愧疚,他會好過一點。
心裡默默數到“80”時,他将剩下小半數的錢卷在一起塞進另外一個信封,将這八千塊塞進信封裡扔向吳奕樂。
“還你的——先還這麼多。”李凡說,“本來想發工資了再一點點還你,現在剛好我能一次多還一點兒。”
沉甸甸的信封像是一顆鉛球扔在吳奕樂的腳面上,他以颠腿的壞習慣掩飾尴尬,看向辦公室幹淨的煙灰缸轉而坐直身子從兜裡掏出一顆香煙銜在嘴邊,點燃後自然地吞雲吐霧試圖将自己遮掩起來。
正當吳奕樂思考時,“謝謝你,樂哥。”李凡突然咧嘴一笑,“當初要不是你非拉着我來你舅舅家公司,興許我連這幾年的好日子都沒有。”
别這麼說,吳奕樂想制止他,可煙霧缭繞中他半張着的嘴并沒有吐出半個字。他知道李凡足夠好,他雖然孤僻,但他并不冷漠;他雖然不禁逗,但他并不是沒有同理心,反而他的心裡裝下與他有關每個人的處處小事。
“錢我先不要了,樂仔。”他猛嘬一口煙将信封推回去。
李凡搖頭:“一碼歸一碼,”微微眯眼的李凡像是在笑,又好像他不需要笑隻需要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很好。“我過不下去再找你,你再拆兌拆兌點兒,現在不用。”說完他站起身将桌上的信封揣進懷裡,上萬塊的重量就是和每月可憐的工資收入拿在手裡感覺不一樣,現在它沉甸甸的,像李凡前途未蔔的道路。
一兩萬塊不少了,湊合湊合夠他一個月藥錢了——又續了一個月的命,他又掏出來颠了颠手中的信封心裡想。不知覺間它在李凡的心中變成了生命的倒計時和最新穎的貨币,他能吃多久的藥等于能活多久,每月工資收入為零點幾瓶格列衛。
“收了。”李凡又掏出來看一眼沖他樂哥擡擡下巴,“我回去了。”
尋常的打招呼,明天還會再見,工作日裡每天要給他帶早餐,他會坐在離他最近的工位……無數個畫面從腦海裡閃過,這一切即将因李凡被裁員而不複存在。他急得馬上站起身來,趕在李凡開門之前為他推開辦公室的門。
“我送你吧。”他說。
沉默地點頭,走出門外的李凡默默換上一副冷臉。
他看向李凡的工位拉住他問:“哎你東西我給你拾掇拾掇?一個人好拿嗎?還是我過兩天送你家去?”
沒有擡頭理會吳奕樂的李凡手揣兜往外走,被問及這個問題時腳步停住一刹那,似乎經過短暫的思考後說:“不用——扔了吧,沒用了。”他手頭沒有什麼可交接的工作,前天的東西早在前天下班交代清楚,秉承今日事今日畢,恰好今天沒有事。
至于其他的東西可有可無,他家又不缺個綠植、鉛筆、橡皮、喝水杯子伍的。
簡單的像是沒有來過這裡,從容的像是未曾出現過。塵埃的隕落不會被任何人所注意,他心中所想的一切一刮風便會煙消雲散。李凡不再是吳奕樂張口閉口獨一無二的“小煩人精”,他們長大成學會客套的大人。
“經理,李凡的東西怎麼處理?工位要騰出來給新人了。”
揉揉腦袋的吳奕樂再次坐在他的位置上向李凡原先的工位張望,他沒有馬上回答同事的問題,自顧自站起來走向他每天欠招兒李凡的位置上,又琢磨一會兒坐在李凡的工位上。他想體會一下李凡的視角,李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一種不可理解的人生。
這個位置挺好的,擡頭正對着吳奕樂工位後的落地窗。
桌上規規整整擺放他用過的文具,一支圓珠筆、兩支碳素筆、一根用了大半的鉛筆,還有一塊圖案逐漸模糊的小兔子橡皮,一個紅色印着小貓的水杯,一盆文竹。
真可惜這桌上沒什麼好扔的,吳奕樂默默起身彎腰一件件地整理:“我收拾,你甭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