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先是看了一眼她媽,轉而對九爺小聲說:“我爸死了,之後的事兒怎麼處理想問問我哥的意思……”
哦,他爸死了跟李凡……等會兒?他爸不就是李凡他爸嗎?
李慶華死了?
他突然明白剛才的李凡為什麼一臉嚴肅,“諒解”了劉玲為什麼一直哭喪着臉——她是該哭喪了。謝斯年一時不知道該作何表示,他端起桌上的茶缸打開蓋子給李凡遞過去,等他喝了一大口後接過來又放好,摸了摸李凡的腦袋示意他繼續吃不用管她們。
聽說這件事的謝斯年并沒有什麼情緒起伏,樂樂病重時李耀來看他被謝斯年暴cei了一頓,他想如果來的人是李慶華他可能不是揍他一頓這麼簡單了,現在李慶華真的死了他卻并不高興。
牙牙學語時的“人之初,性本善”化為成長中的一部分,可大多數人忽略了人性本就是不一樣的,有善良的一定有惡毒的。有的人本性善良,即便受到對方那麼多傷害聽說他不得好死不說于心不忍也不會覺得大快人心;很不湊巧,這類人往往遭遇類似,常不被命運所憐憫。
吃完甜品的李凡心情緩和了很多,口腔裡的奶香與茶香交錯在一起令人倍感幸福,他主動問:“你們兩個考慮過怎麼處理嗎。”
“……你要是不想的話我和小耀子給老李辦葬禮,”劉玲說,“想問問你葬在哪裡。”
這是劉玲心中這幾天以來一直思考的問題,“是和你媽葬在一塊,還是另找一處?”
和誰同一陵寝這事兒仿佛觸及了李凡的敏感點,他的童年與溫暖相關的回憶盡數是他媽媽冰冷的墓碑,現在他不允許有任何晦氣東西來玷污它。
謝斯年要被她這話氣笑了——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來的?
李凡冷下臉來:“你實在找不到地方的話火化完交給殡儀館處理,或者上天津衛海葬也成。”他的手下意識緊緊抓住沙發椅的木質扶手,冷冷道:“不能跟我媽埋一塊兒。”
愛死哪兒死哪兒,愛葬哪兒葬哪兒。
劉玲想和李凡說一下她的看法與為難之處,“老李沒有積蓄,隻有之前我們倆買的那處雙人墓……”
不過李凡可不是他兒子,沒有義務為她提供這些情緒價值。“我再說一遍,”李凡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有條件就你們辦,沒條件别認領屍體,不能跟我媽葬在一起。聽懂沒有?”
令人唾棄地活着,使人惡心的死去,不管哪一條路都顯得很為難。劉玲原本有一處早買好的和李慶華的合葬墓,形制規格大概與二十多年前與李凡他媽那處差不多。可現在劉玲離婚了,她對李慶華非常失望,加上李慶華是橫死的,多少沾些不吉利。
不吉利的事情就要推給李凡他媽?李凡原本可以找到很多劉玲身上的好,比如小時候偶爾會給他包幾頓包子,送他去過幾次學校,被人欺負也曾如媽媽一樣為他和對方家長據理力争……可現在想來全都是大發慈悲的施舍,甚至多數時還是為了她的面子。
她不是不知道李凡小時候隔三岔五就跑去墓園找媽媽,甚至因此挑撥李慶華打罵過李凡威脅他再去就不要他了。現在她竟然動了說服李凡将李慶華與李凡他媽葬在一起的念頭,一個被窩裡睡不出兩種人,李凡覺得她和李慶華一樣肮髒。
“……好,我知道了。葬禮定在後天,我們回去通知他爸那邊親戚。”劉玲緩緩地站起身來,“我們回去了,改天我再帶小耀子來看你。”
在李凡長久的沉默中娘倆兒知趣地離開,其實李凡最開始并沒有特别讨厭劉玲,他甚至可以理解劉玲比李慶華小六七歲第一次結婚要當繼母的為難,但他無法諒解任何對于他媽媽的惡意。
從李慶華燒掉他媽為他準備好的從三歲到十八歲的禮物、他媽媽的相片,到受了委屈不讓李凡跑去墓園看媽媽,這裡頭少不了劉玲的挑唆與默許。現在李慶華死了在她們多年夫妻早就訂好墓地的情況下,還想說服李凡将李慶華與他媽媽合葬……
他認定李慶華和她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難怪能過這麼多年。
李耀這個紐帶并沒有發揮任何作用,甚至血緣紐帶遲早有一天會土崩瓦解;他與母親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想法,甚至難以理解母親為什麼要向他哥提這種不合理的請求。他并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該如何處理,舉辦葬禮、火化證明、銷戶……可能是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過于繁瑣,自從得知父親去世他哭過一次後就沒有再産生過任何悲傷的情緒,也可能是那股悲傷早已被一種對李凡的愧疚所遮蓋。
意料之中的事情是那晚李凡并沒有睡好,他一直想着幾次大搶救時那個真實的夢,這樣決定到底對不對?他并不知道,或許媽媽還愛着從前人模人樣的李慶華,這麼做會不會太自私?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一整晚裡謝斯年摩挲着他的頭發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次次為他蓋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