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咱别這樣……”她深吸一口氣用商量的語氣說。
“寒窗苦讀十多年了,你又嚴謹又優秀,咱不能被這點兒小事兒打倒。”
“李凡的生命是生命,每個列入研究的患者也都是生命,随便填上去的數據就是一個人的一輩子,他們有人為了一項有希望的治療方法可是傾盡所有的……”
“退一萬步說——當年是你告訴我的,你說小白鼠的生命也是生命,不能抓着小白鼠滿實驗室亂竄,不能讓小動物白白犧牲。”
“哥,咱别幹這個了,成不成?”
小時候的韓雪喜歡畫畫,喜歡音樂,是謝斯年先考了臨床醫學,無數個謝斯年與韓金樹暢談的夜晚中她作為旁聽者感受到醫學之于生命的意義,她為哥哥和父親感到驕傲,希望以後也可以為自己感到驕傲。
從默默流淚到淚流滿面,謝斯年僅花了幾句話的功夫,他記得每一次實驗構建模型時小白鼠承受的痛苦與最終的慘狀,他見過一個又一個患者、一個又一個家庭深陷疾病旋渦時對希望的渴求。現在他在他人委托的論文上所寫出的每一個未經實踐的字全是剜在他心上的刀子,他正一刀一刀刮幹淨原本的自己。
醫乃仁術,好自為之。
感到愧疚的不光是謝斯年,還有韓雪,她該早點發現她哥的窘境,鼻子酸酸的韓雪從兜裡掏出面巾紙遞給她哥,“不就是沒錢麼哥,”她說話聲中的鼻音逐漸加重,“我們是一家人,哥,你沒錢沒事,這幾年我攢下不少。”
“甭覺着不好意思,我是你妹妹。”韓雪拍了拍她哥的肩膀,主動靠過去握緊謝斯年捂在臉上的手,半開玩笑說:“除非你不把我和爸媽當一家人。”
男孩子的尊嚴常比肩日月,仿佛沒有什麼比證明自己更加重要;直至愛上一個人後某一瞬間他發現,原來愛人的生命并非是其他事物能換的,尊嚴又變得一文不值。做事隻憑良心有什麼用?他竟攢不下為愛人買藥的錢。
無論如何個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不管多聰明或者多厲害,一個人無法單挑時代洋洋灑灑落在肩上的塵埃,所幸謝斯年背後有一個愛他的家。
謝斯年的眼淚默默地流,像全世界的雨落在全世界的草地上一樣安靜,直至情緒穩定後他擦幹眼淚揉揉鼻子,抽搭兩聲後他擡頭看向韓雪,像是小時候幹了什麼壞事被妹妹發現一般不放心地囑咐道:“别跟爸媽說。”
“不說可以,有條件。”韓雪又抽出張紙遞給她哥低眉偷笑。
“什麼條件。”
“往後你有什麼事兒不能瞞着我——我是比你小沒錯,但我不是傻子,你甭以為你怎麼想我什麼都不知道。”
被戳穿的謝斯年仿佛洩了氣的皮球,三九天裡穿單衣他威風不起來了。把柄捏在韓雪手裡,他隻能點頭。
“還有嗎?”他問。
哎?這麼聽話了?韓雪撓撓頭:“暫時沒想到,想到了再說——哦對,”她突然想到,“往後這事兒不能幹了!聽見沒有?”
“錢你要多少?我手頭的錢加一起夠李凡吃三四年的仿制藥了。”
……操,這丫頭攢了這麼多。
能被人看出端倪、察覺到心中所想何嘗不是一種幸福?人僞裝得多了常會忘記原本的模樣,爸媽也好、兄弟姊妹也好,家庭的作用是即便他忘記還會有人記得他原本的模樣,時不時會喚醒他一次。不能被發現才最孤獨,意味着他巧妙地騙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謝斯年不老實地咔咔點動鼠标,心裡簡單盤算後說:“先拿一萬二吧,再過仨月我補貼就下來了,能再撐一陣子。”
“無所謂,我沒什麼花錢的地方,要不我給你個副卡?密碼我生日你自個兒提?”
換做其他事情她哥肯定會不好意思,但為了李凡她哥再不好意思也會接受。
“……再說。”謝斯年說。
沒說不行就是沒拒絕,就這麼定了。
“李凡藥是不是該吃完了?你最近就忙着這事兒呢?”
好像是,上次買藥還是一月份,謝斯年鼠标點擊日曆恍然發現馬上快五月份了,哎?上次不是隻買了三個月嗎?忙得經常忘了日期的謝斯年摸了摸下巴冒出來許久的胡茬,他琢磨了下感覺好像日期對不上……怎麼算怎麼不對勁,已經九十多天了,李凡還沒吃完?
松了口氣的韓雪沒有注意到謝斯年的表情再度凝重起來,“過兩天李凡這季度複查結果就差不多出來了,這次估計也沒什麼問題。”她大大咧咧地表示:“好好準備你畢業論文啊,讓我們院幾個院長眼前一亮一下,特别我們方院——上次讓他們驚掉下巴還是你打人呢,這次好好努力啊。”
一種說不出來的不安再次從心底冒出來,謝斯年麻利地關掉電腦連夜拒絕了後續的代寫稿件,但那種不安感仿佛還在萦繞着他。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