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震得桌上的碗筷“啪嗒”一聲響,李凡先是身子一顫,挪動椅子下意識往後坐了坐,在謝斯年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正死死地扣着椅子。
“你覺着你對于我來說就是拖累是嗎?李凡,真有你的。”謝斯年辛辛苦苦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行為換來的是李凡的妄自菲薄,他說不出來是心痛還是委屈。
更委屈的是李凡,畢竟病長在了李凡身上,他深吸一口氣:“我能回饋你什麼!我他媽什麼都做不了!我好好吃藥不也是拖累你!”李凡面紅耳赤地與他久哥争論,好不容易回家吃頓飯兩個人如同對簿公堂一般互相傷害。努力平複下來的他冷冷道:“再說最後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和你沒關系。”
好一個和他沒關系,謝斯年一時被噎得一愣,現在的李凡又變成了一副軟硬不吃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的他直接站在他面前質問:“你說什麼?”他甚至不敢相信李凡會說出這樣的話。
李凡沒有勇氣再說第二遍,喃喃地反抗道:“……本來就是。”
“誰他媽讓你這麼覺得的!”
“那你瞞着我這陣子在忙什麼!”
這下啞口無言的人變成了謝斯年,原本氣場十足的他面對李凡倔強的眼神不自覺地心虛。
“雪子前兩天打電話跟我說了!她要是沒發現你是不是還打算瞞着我!”李凡馬上占據發問的主動權,“你大好的前途為了我已經犧牲了一次,難道要徹底犧牲掉才行嗎!”
他們倆豁牙子吃肥肉,肥也别說肥。
韓雪答應不告訴爸媽,但沒答應他不告訴李凡,謝斯年激動地扯着他的胳膊:“犧牲了怎麼了,我他媽願意!”
“我他媽不願意!”李凡用力甩開他久哥冷冷地盯着他。
兩個人越犟越上頭,臉貼臉的距離一個氣得發抖一個倔強地盯着對方,謝斯年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怼,他甚至覺得李凡就是個幼稚鬼,什麼都不懂就隻知道在他身後添亂。
他做這些是為了誰?他不也是為了李凡能好好活下去?為什麼李凡要這樣對他?
“徹底沒辦法就沒辦法了,活這麼久我也值得了,興許有人能陪你更久一點。”李凡嘟嘟囔囔地埋怨時眼眶裡打轉的眼淚止不住向外滾動,他也不想這樣,原以為希望就是好好吃藥就能活着,可誰也沒告訴他好好吃藥的代價是透支他久哥的前途。
物質決定精神,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日漸增大的經濟壓力與長期病痛圍繞的負面情緒是阻礙慢性病患者遵醫囑行為的攔路虎,作為具備統計學意義的影響因素沒有人逃得過這一規律,哪怕是醫生的家屬作為患者也一樣。
謝斯年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麼,失落與憤怒一起湧上心頭的感受如同剛從火海中逃出又掉進了冰窟窿裡,一股邪火從心底直指發梢。“我他媽再讓你胡說八道……”沖動上頭的他猛地擡起胳膊巴掌對着李凡。
李凡所有的反應是瞬時完成的,他的淚眼汪汪中先閃過一絲詫異,緊接着慌忙舉起雙臂擋在面前,鹹澀的淚水瞬間憋回到紅成一圈的眼眶中,眼神裡的倔強與閃過的詫異瞬間消失,轉而代之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恐懼。
第一次見面肯為他打架解圍的李凡甚至從未想過真和他動手,下意識拿出小時候挨打時的自我保護。
眼神裡無法藏匿的恐懼一下子喚醒了謝斯年,他在幹什麼?
李凡挨的打還不夠多嗎?
他想幹什麼?
他想打李凡?
從小被虐待長大的李凡性格中充滿倔強,和人常有一種疏離感,他渴望被愛又不承認,想被人喜歡又不願意拖累被人。反觀謝斯年做了什麼?他是為了李凡的買藥錢付出很多,可每一條都戳中李凡的雷點,他将他生命所有的意義全綁架在李凡身上。
小時候的樂樂是不是面對李慶華高舉的巴掌也是這樣一幅恐懼的表情?馬上要停止抽泣,不然落在身上的可能不是巴掌而是皮褲帶或者其他的什麼東西。他已經活得夠累了,從小到大承受那麼多痛苦,面對治療他也一直積極配合……還要他怎麼樣?他又怎麼忍心這樣對待樂樂?一想到他剛才下意識想幹的那混賬事,謝斯年的懊惱與痛苦又被悶在了心裡,
“啪——”
高舉的巴掌沒有落在眼神中恐懼而茫然的樂樂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自己的臉上,“嗚嗚嗚……”謝斯年脫力般跪在地上放聲哭泣,他現在好迷茫,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他媽怎麼能想打你呢,我他媽怎麼這麼混蛋啊我……”
他本人對自我的宣判要比任何嚴酷的法律更加無情,甚至他覺得他如李慶華、李耀一般混賬。
被吓住的李凡半晌沒回過神來,原本高高站在面前的身影蹲在腳邊嗚嗚地哭泣,“……哥?”他在謝斯年的哭聲中怯生生地喊了一聲,聽着他越哭越狠李凡難受地蹲下身子抱住他久哥,“哥,别哭了,是我錯了,我不該不聽話……”
他附在他久哥耳邊不斷地道歉,倔強并非是因為自私,他們都不願意拖累對方。很遺憾,他們沒有找到一個正确、合适的方式,現實也沒有給他們一條有尊嚴地活着的選項。
怪他們嗎?他們做錯了什麼?謝斯年錯在了他的愛人得了急需用錢的病,但他沒錢;李凡錯在了他大病初愈又失業了,失去了基本生活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