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金樹揮揮手,“沒有夠多這一說——怪我沒有多關心關心小年子,他心細敏感,我要是多關心他的話也不至于他和李凡的事兒我一點都不知道。”
聽出話語中沒有責怪謝斯年的意思,吳奕樂見縫插針:“這事兒最開始我也沒往那方面想,我傻了吧唧以為他們哥倆關系好,比我和李凡還鐵瓷……哈哈。”
他幹笑兩聲試圖活躍氣氛,可失敗了。
韓金樹知道孩子并不是跟家裡不親,長大之後子女和父母總難免變成互相的局外人,在謝斯年身上更明顯。
“如果早知道他們搞對象,其實家裡不是沒有條件給李凡吃藥。”韓金樹說。
聽了這句話的吳奕樂突然愣了一下,他并非單純震驚于韓金樹一句輕描淡寫的有條件給李凡治病,畢竟他們老兩口的收入按時下經濟屬于中上等,負擔李凡一個月萬八千的藥費不是困難。
最讓他吃驚的地方在于作為父親的韓金樹可以愛屋及烏到肯為一個無親無故的人額外支付醫藥費,僅僅是為了謝斯年能夠過得輕松一些。吳奕樂三十歲了,他逐漸成為家裡的中流砥柱,他發現他家并沒有那麼困難,所謂在李凡瀕臨絕望之際的傾囊相助也僅僅是他多年來揮霍後剩下的九牛一毛,他的家庭條件完全足以為朋友付出更多,可他沒有說服家裡的勇氣。
韓金樹一方面可憐李凡,另外一方面回頭想想隻要能為兩個孩子分憂他什麼都能做。
驚訝之餘吳奕樂的目光從韓金樹淡然的臉轉向遠處的古董架上,如果被很多人愛固然是不幸中的萬幸。可李凡的人生底色就是不幸的,他既為李凡有幸被愛屋及烏而高興,又因為僅有愛屋及烏的光輝照在李凡身上而由衷覺得他可憐。
沒有人真正愛過他。
主動端起酒盅的吳奕樂抿了一口酒飲下後“嘶”了一聲,他咧嘴呼吸吐出酒氣另一手摩挲着杯底粗糙的紋路,一臉滿臉猶豫:“年子哥長大了,他不想麻煩您和我媽。”他與韓金樹泛紅的雙目對視,認真說:“爸,我同樣是兒子,我能理解。”
“不是所有父母都像您和我媽一樣,爸。”
“甭說父母。就算我們同齡人打小兒接觸的環境對喜歡同性這事兒……也不是一下能接受的。”
“年子哥怕您和我媽惦記,也怕您們失望。”
一個又一個不能理解的問題連成一串,學習成績優秀、性格要強的謝斯年被家裡保護好沒有因家庭遭到過任何不公對待,一想起因為喜歡男生會遭人排擠,面對喜歡的人得了他所學專業領域能姑息但因經濟條件限制手足無措的疾病……自責的情緒再度湧上心頭。韓金樹拿起手邊的雜志随手翻動,推了下眼鏡緊盯着文字的變化但一個字沒有往腦子裡進,直至視線模糊時他深吸一口氣:“還好挺過來了。”
孤獨是人生另外一個名字。
“你是李凡的好朋友,不管往後是看在小年子是雪子她哥的份兒上還是看在你們朋友關系的份兒上,”揉了下嘴巴的韓金樹雄厚的嗓音中多了幾分鼻音,他看向吳奕樂勾了勾嘴角:“有朝一日遇到什麼困難你們幾個孩子一定要互相扶持,雖然雪子和她哥沒有血緣關系,但我相信你們這幾個孩子一路走來一起克服的困難比血緣紐帶更牢固。”
現在婚姻關系與家庭關系遠比韓金樹那個年代不穩定,這不完全是他們的問題,主要是現代社會的多樣性改變了原先的結構,抛去子女、父母、兄弟姐妹天然的血緣關系基礎重新構建的愛情、家庭關系偏向自我選擇。而自我選擇是堅固的也是脆弱的,它本身不需要外界來維系,可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日子裡需要一些社會關系與之綁定,像是給輪船配上救生艇,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雪子和吳奕樂有婚姻、法律、雙方家庭,以後會有孩子,但謝斯年和李凡以後沒有,他始終覺得他的兒子除了他們老兩口外一無所有。即便現在有了愛人,他仍然不能完全放心。
“您放心,爸。”吳奕樂立即答應下來,他一口悶了杯中酒,酒盅放在桌上時發出一聲悶響,沒等辣勁兒緩過來他突然抓住韓金樹的手,邊比劃邊說:“爸,我跟您保證,年子哥就是我哥,李凡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他跟我親弟弟一樣。”
即便他不說,韓金樹也相信他們能做到。年紀大了,揉揉眼睛的韓金樹自我嘲笑,親耳聽到答案後他的不解與心裡那塊大石頭終于一起輕輕落地。他拍了拍吳奕樂的手點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