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再問你一遍，觀玉去哪兒了？”
一身素色廣袖白袍，容貌雌雄莫辨的男子，垂手站在遍布着萬千鎖鍊的虛空。
漆黑如墨的眸子，垂憫一般看着下方的青年。
“他已經死了。”
“我不信。”
下方青年神色不動，微弱的日光映着他銀藍色的瞳。
他臉色蒼白，唇色卻很紅，秾麗的眉目如同重墨揮毫的畫，一席織金黑袍華麗莊重，整個人襯得更加濃墨重彩。可他的眼神很輕，恍若不在此間般空茫。
他總是這樣，在此間存在感很強，卻又仿佛遊離在虛空之外。
明明生在惡臭的溝壑，偏生爬起來！
為什麼要從穢淵裡出來？
為什麼不認命？
為什麼要當人？
傾山深邃的黑眸中，不斷溢出洶湧的冷冽。
“離開天門界。”
“好。”林麂點頭，卻又往前行了一步：“我會走，隻要你告訴我，觀玉在哪裡？”
傾山無端嗤笑一聲：“林城主莫不是忘了，四年前，你便已經與他決裂，發誓老死不相往來，如今你天命城城主風頭無兩，就要迎娶嬌妻美妾，卻來找他……怎麼，是來炫耀的？”
林麂唇動了動，還未出聲，傾山便繼續道：
“你來晚了，七天前，他已殉道天地，你應該感覺到了才是，那場甘霖下了三天，天命城也被覆蓋在内，天地穢氣盡散，此後千年人間将無妖魔之患，他求仁得仁，自然煙消雲散。”
說完，傾山往下一瞥，唇角緩緩彎起。
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隻無心無情的禍首露出這副神色，真是精彩。
可惜了，觀玉。
你看不見。
“你同我炫耀，是沒用的。”傾山緩緩從虛空降落，鎖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他赤足站在生出細嫩草苗的地上，緩步朝林麂走去。
他想再看清一些，這隻禍首的表情。
“畢竟，我不是你師父，我不在意你風光還是狼狽；我也沒有心悅于你，你娶不娶妻，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心情。”
林麂垂了垂眸，神色反而恢複了平靜，他擡眸，看着走過來的傾山：“你不知道他在哪。”
是陳述句。
傾山走進了，卻無法從他現在的平靜中窺見半分狼狽，停下了腳步，面色黑了下去。
他猜錯了？
果然，這隻禍首何嘗有心？
觀玉的死，對他來說，也就僅僅驚訝一瞬？愣神一秒？
他心中複雜澎湃，隻覺怒氣翻湧。
觀玉啊觀玉，你做的這些，好歹大多是為了他，可惜啊，人家并不領情半分。
什麼情愛，什麼自由。
都他媽是些什麼鬼東西！
傾山思緒翻湧，卻驟然感覺面前一冷。
他下意識後退，卻依舊被瞬間扼住了咽喉。
傾山大驚。
這禍首，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如此之強？！
冷冽的眸子居高臨下，緊如同兇獸一般緊緊攝住了他。
“殺了你，我是不是能見到祂？”
傾山莫名知道，他說的“祂”，是指什麼。
他以靈力與之相抗，眯了眯眼：“你瘋了？你應該清楚，你不能被祂發現。”
否則，必死無疑！
他雖然不認同那個蠢貨，但是畢竟是他用命換來的東西，他不想看着這個肮髒的禍首毀掉。
“祂知道，觀玉在哪。”
傾山驚疑不定地看着那雙銀灰色毫無感情的眸子，第一次有些困惑。
“你為何非要找他？他死了，困鎖你的鎖鍊就斷了，你将再不用受到祂困囿，你已經…自由了。”
“自由……”林麂愣住了。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傾山揮開他的手：“你别告訴我你忘了，你曾經對觀玉說的話。”
傾山眼見着他绯紅的唇色都變得有些蒼白，惡劣地笑了一下：“他已經幫你實現了，他也如你所願，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還找他作甚？”
……
林麂回去了。
他不再找觀玉。
繼續當他炙手可熱的天命城城主。
可接觸他的人能感覺到一些異常。
如同一顆斷了根系的參天大樹，表面看着毫無異常，卻慢慢枯萎下去。
林麂從前覺得。
觀玉就是一道鎖。套在他的脖子上，禁锢他，限制他，讓他呼吸有些困難。
如今才發現，他其實是一扇窗。
他本就生來困囿，打開這扇窗，他才能得以勉強呼吸。
可如今這扇窗沒了。
所有知道内情的，都覺得他可以從窗戶出去，自由自在的了。
可是他卻覺得，沒有呼吸的口子了。
他茫然站在一片天地之間，不知道該前往何方。
天門界關閉，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久久伫立在天門石前。
一天、兩天，日日都來。
一年、兩年，年年等待。
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都在猜測是不是觀玉道尊隕落，位置空出來了，這位天命城城主，想做道尊？
直到三年後的某一天。
天地突然一陣震顫。
這位天命城城主居然不知死活地攻擊起了界壁！
他是瘋了嗎？
那一日，劫雷轟然，如同山垮一般的巨大聲響，令人聞之膽顫。
等到烏雲散開之時，那位年輕的天命城城主已經不見了。
而那伫立萬年的界碑之上，橫亘着一條巨大的裂痕。
無人知曉，他去哪裡了。
……
第一章
龍池市龍吟灣。
夜幕垂落，濃重的黑雲朝着天邊的橘色黃昏壓了過去。
海浪喧嚣的崖邊，空間幾不可見地扭曲了一下，一道颀長的人影憑空出現在喧嚣的海風中，在他身體周圍的扭曲空間粒子存在了1秒，便漸漸散去，歸于平靜。
【……霸天系統為您服務，時空穿梭已完成】
随着最後一聲電子音消弭，站在崖邊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略長的額發遮擋了一部分他的眉眼，他扭過頭，此時海風吹開了他的額發，一張清秀的臉曝露在陽光之下。
五官普通，臉頰上還有點點雀斑，而那雙眸子卻極攝人心魄，半垂着的睫毛下暗銀灰色的瞳有着無機質的冷冽。
他的目光淡漠地掃過崖底，在翻騰的海水中，有如墨汁暈開的血。
一個年輕的人影趴在海邊露出的岩石旁邊，因為死亡而青白的臉露在天光之下，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睛——
除了瞳色，五官和岸邊的青年一模一樣。
【外觀拟态已完成……】
下一秒，有漆黑的火焰從死亡的年輕人身上無端升騰而起，在海水之中，将一切痕迹焚毀殆盡，在海浪的沖刷中，徹底消弭在這片天地之間。
“娑婆溯引，離魄允歸。”
海風呼嘯着遠去，攜帶着潮濕的鹹腥和大陸草葉的味道離開，吹走了殘存的怨怼和不甘，微風中帶着一抹釋然的靈魂，往歸處去了。
林麂躬身拾起地上的琴箱，将其中夾着的幾頁譜紙抽出來。
他随意地看了幾眼，便松開手，任由海風帶着它們離開。漆黑的火焰無在雪白的譜紙上燃燒起來，那火舌燒起來，卻是冰寒至極的溫度，灰燼追随着風散入大海，猶如奠紙的餘燼。
“把他的骨灰收殓起來。”
【已存入系統空間。】
【氣機屏蔽剩餘倒計時3秒，當前限制為「天道鎖」】
【能量不足，超阈值空間場開啟倒計時，請在倒計時結束前獲取适配能量。】
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響在未知的時空中，青年捋了一把過長的頭發，眯了眯眸子，将手中灰框厚瓶底的眼鏡戴上，背着琴箱轉身離開。
……
漢都省龍池市·華光高中。
林麂駐足在華光高中門口。
【資料已更新：
姓名：裴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