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就那麼不管不顧地往上飛,仗着沒人看得見他,光明正大地闖進了英格蘭所在的房間,然後他愣住了。
那時滾燙的熱油正被滴進另一隻完好的綠色眼眸裡,英格蘭應該是很想一聲不吭的,但喉嚨深處仍然不住地擠出類似于嗚咽的悶哼,十五,六歲的少年身軀顫抖着。
美利堅從未見過他這麼脆弱的模樣,像一隻瀕死的小獸。
漸漸地,美利堅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場景,無法抑制的淚水糊滿了他的眼眶,他喉嚨堵得難受,他慶幸自己不是實體,否則他一定站不穩了。
“你這雙眼睛,很漂亮,别咬着自己了,真是個倔絕的孩子。”教皇用力地捏住英格蘭的下巴迫使他張嘴,殷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刺得美利堅眼睛生疼。
美利堅的指甲刺進了手心的血肉裡,鮮血淋漓,他自誕生起就從未如此恨過一個人。
“英格蘭……”美利堅喃喃自語,他嘗到了自己嘴裡的血腥味兒,感覺有什麼冰涼的液體順着他的臉頰流下。
美利堅将頭抵在英格蘭額頭上,輕輕環住了英格蘭,哪怕英格蘭什麼也感覺不到也無所謂,他隻是想抱一抱英格蘭。
美利堅看着那雙已經空洞而沒有焦距的綠色眼眸,看着英格蘭滿臉的血迹——都是從他的眼睛裡流出來的,看着因世界陷入黑暗而茫然無措的英格蘭。
“……對不起.英格蘭……對不起,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我到底能做什麼……對不起,對不起……”美利堅喃喃着,他眼眸空洞,為自己幫不上英格蘭不斷機械地道歉,似乎那樣就能讓英格蘭好受一點。從他的眼眶裡滾落的淚水并沒有掉落到地闆上,而是直接消失不見。
明明……英格蘭才是和他一樣大的年紀。
美利堅不知道自己維持了這個姿勢多久,眼前一白,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不在那個古堡。
“法蘭西!你給我冷靜一點!”
“我怎麼冷靜?!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要去找英格蘭……我要去找他…我必須去找他……”
美利堅看見了少年時期眼眶微紅的法蘭西,他隻是颠三倒四地重複着這句話。
“你和自投羅網沒有區别你明白嗎法蘭西?!你救不了他,你就是在送死。”羅馬帝國的面色依然慘白,他的傷勢似乎并未恢複
“送死又怎麼樣?!”法蘭西一秒也等不下去了,他隻知道他必須,馬上,見到英格蘭才行。
“你知道教皇的城堡有多少層守衛嗎?”羅馬深吸一口氣。
“我爬也要爬過去。”法蘭西毫不畏懼。
“……早就知道你會這樣。”羅馬歎氣,他将手搭到法蘭西頭上:“你以為我想瞞着你的話,你還會知道嗎?走吧,我們和你一起去。”
“你……你們?”法蘭西一驚,他環視一圈,不知不覺間,他的兄弟都來了,但隻是一言不發的沉默着,連嘴上喊着最怕疼的意大利也在。
可他們這一趟,有死無生。
“不是隻有你在意英格蘭,所以,你不會一個人。”羅馬拍了拍法蘭西的肩,“走吧。”其實他很欣慰,這些孩子敢于反對“權威”與“規則”。
歐洲的未來,可就看你們了。羅馬目光溫和。
沒有人贊同羅馬跟着去,羅馬和他們不一樣,宗教的觀念根深蒂固,隻是起一絲想要反抗的念頭就心如刀絞,更别提付諸行動。而他們到底還年輕,相對而言沒有那麼痛苦。
羅馬卻沒有理會他們,怎麼能不去呢,但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
美利堅閉上眼,又是熟悉的眼前一黑,他再次回到城堡。
這時,尖銳的,閃着寒光的針尖毫不留情地刺進了少年纖瘦的手臂裡,英格蘭似乎已經對此感到麻木,他呆呆地看着前方,
早就不理會那尖銳的疼痛。
這是……什麼?
美利堅感覺有一桶冰水将他從頭淋到尾,那是什麼?針筒裡的東西讓美利堅後背發涼。
美利堅聽到教皇用令他惡心的聲音說:“那麼,英格蘭,我還是原來那句話。我等着你向我求繞的那天。”
“你,做,夢。”英格蘭聲音幹澀,但很堅定。
有效逐漸發揮作用,英格蘭跌跌撞撞地起身,似乎看見了什麼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他抓緊自己的手臂,直至遮住手臂上新舊錯落的傷痕和針孔的長袖被鮮血浸濕,他一直,一直都是靠自殘來保持清醒的。
可以産生幻覺,讓人上瘾的……d品?美利堅遍體生寒,他感覺身體沉重地像被灌了鉛,他看着英格蘭無聲的掙紮。
“英格蘭……”美利堅想抓住他的衣角,像小時候的無數次,可他再一次撲了個空,他呆呆地舉起手,終于忍不住嗚咽出聲。
……不要傷害自己,英格蘭。美利堅想這麼告訴他,可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辦法呢,英格蘭想保持清醒,還有什麼辦法呢?美利堅想不到。
美利堅不知道自己待在那裡待了多久,他看見英格蘭似乎累了,倒在地闆上蜷縮成一團,不知道是睡過去了還是暈過去了。美利堅始終待在他身邊,一步也沒有挪動。
英格蘭失去意識時,美利堅的視角正好轉換。
當遭遇第一層守衛時,羅馬忍着那陣足以讓他暈過去的劇痛呼出一口氣,離教皇的城堡越近,他受的痛苦就越強烈。
“我老了,但,老人家偶爾也是會有點用處的。”
法蘭西還想幫忙,但他的兄弟們硬生生把他給拉走了,羅馬是在用命給他們拖延時間,他們的動作必須要快。
美利堅看見羅馬隻是守在那兒,就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美利堅看見羅馬一招一式都沉穩而富有力量,但因過于痛苦常常有卡頓而被數不盡的守衛所傷;美利堅看見羅馬中箭,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然後,美利堅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去吧,隻要我們沒死,他們一定追不上去,法蘭西,速度可要快啊。”西班牙和葡萄牙背對着他們揮手。
“法蘭西,走。”意大利将法蘭西一推,美利堅第一次見到意大利那麼沉着而冷靜的模樣。
“……”俄國什麼也沒說,隻是為他們擋住了所有敵人。
“不用回頭了。”德意志深深地看了一眼法蘭西。
每離教皇的城堡更近,他們就不得不留下一個人擋住那似乎數不盡的守衛,最後隻剩下法蘭西孤身一人。
他扯了扯幹裂的唇角:“還勸我冷靜……明明,都是一群瘋子。”
如果不是瘋子,又怎麼會參與一場有死無生的賭局?
法蘭西知道為什麼羅馬不允許他一個人來了,因為如果他一個人來,他連爬過去的資格都沒有。
法蘭西記不清自己斬了多少個教皇的走狗,他隻知道身上濕淋淋的很不舒服。隻有前方那座城堡裡,英格蘭還在裡面,這個念頭支撐着他沒有因失血過多而暈過去。
最後法蘭西終于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一個踉跄後倒下,他擡起頭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黑色城堡,伸手抓住前方的泥土。
像他說的那樣,他爬也要爬過去。
他不敢想象英格蘭現在正在遭遇什麼,那些……原本是他該承受的,不是嗎?原本教皇根本就不知道有英格蘭的存在,可那個傻子……硬生生地把他替過去了……
“法蘭西……沒有任何一個人活該遭到這樣的對待…英格蘭不該承受那些,可你也不該…不是你們的錯啊……為什麼……”美利堅一眼就知道法蘭西在想什麼。
美利堅幾乎是跪坐在地上,他多想伸手扶住法蘭西,去給他療傷,可他做不到,就像他隻能看着英格蘭飽受折磨一樣,他也隻能看着法蘭西以這種狼狽的姿态前行。
美利堅看着法蘭西那雙隻拿畫筆和寶劍的手因為過于用力地摳着泥土而滲出血絲,布滿細小的傷痕。
那明明是法蘭西花大價錢保養的,可他現在毫不在意。
“…英格蘭…你真是個,傻子啊…你總是想…一個人解決事情…可隻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一定會來找你的…”
英格蘭知道的啊,他知道的,所以他讓羅馬不要告訴你。美利堅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了。
法蘭西就那麼一點一點地前進,終于進入那座城堡。
“哦?抓住一隻非法闖入的小貓呢。”教皇蹲下身,他輕輕挑起法蘭西的臉:“唔,你長得也很好看。這麼急着來,你和那孩子的關系很特殊吧,那麼……”
教皇并未在意法蘭西盛滿了恨意與殺意的眼眸,隻是自顧自地說着,法蘭西并沒有聽見他的後半句話,因為他徹底支持不住昏迷了過去。
美利堅和法蘭西一樣,眼前一黑,眼前再次恢複光亮時,他正處于陰暗的房間内。
“英格蘭,我為你帶來了兩位和你關系非凡的人,你不開心嗎?”教皇愉快地将手上重傷的法蘭西随手一抛。
英格蘭的瞳孔并沒有焦距,但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地朝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法蘭西望去。
“他叫法蘭西是嗎?真了不起呢,一個人就宰了我156個精心訓練過的死士,明明身上的傷都重得快死了,卻還能爬進我的城堡。”
自從英格蘭進入這座城堡後,他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如此生動而鮮活的情緒,痛苦和恨意。
“…你真是…蠢貨……”英格蘭跌跌撞撞地走到法蘭西身邊,幾乎是癱到地上摸索到法蘭西的手,那雙原本光潔如玉的手,現在卻滿是泥土和傷痕。
美利堅陪着英格蘭一起癱軟在地上,看着英格蘭和法蘭西揪心不已,他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快麻木了,隻有疼痛還叫嚣着它的存在感。
“诶呀,這就受不了了?可我們的另一位主角還沒登場呢?”教皇欣賞着英格蘭難得的失态。
美利堅眼角周圍嬌嫩的肌膚被他自己擦得泛起紅痕,稍稍一碰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然而他卻毫不在意,他也來不及在意。
英格蘭看不見,法蘭西昏迷,隻有美利堅眼眸空洞地朝着教皇望着的地方望去。
一個最多不過十多歲的少女邁着機械的步伐走來,她一頭金發及腰,腰肢盈盈不及一握,甚至瘦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那是歐洲中世紀病态的束腰審美。
她隻穿着簡單的抹胸裙,即便如此也漂亮得驚人。隻是她那雙原本應當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眼睛,卻一片死氣沉沉,美利堅感覺不到她有活着的欲望。
她隻是一個普通的英國女孩,她受的傷不會快速恢複,她的死亡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女孩裸露出的鎖骨和手臂上,大片新舊交疊的傷痕觸目驚心,刀傷,燒傷,撓傷……甚至還有自盡失敗的痕迹。
美利堅狠狠咬着唇,他們憑什麼遭到這樣的對待?英格蘭,法蘭西,還有這個普通的女孩兒……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美利堅忽然明白了,難怪英格蘭和法蘭西會三番五次地告訴他,對過于弱小的事物來說,漂亮并不是一件好事。
“……誰?”血脈相連的感覺,英格蘭擡起頭。
對上英格蘭那雙空洞的眼眸,女孩不自覺地滾下淚來,自從她的父母被教皇殺掉後,她再也沒有體會過這種熟悉的親切感。
可這個少年的身上已經傷痕累累,落到這個人手上,又會有什麼好下場?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您。”少女上前輕輕抱住還不自覺抓着法蘭西的手的英格蘭,哽咽道:“可是…看見您這幅模樣…我就覺得非常痛苦,難以忍受……很奇怪吧?我感覺自己沒能保護您……我對此感到深切的自責,我不應該讓你淪落到這個境地的…對不起,我太弱小了…我保護不了您……”
都到這個地步了,英格蘭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隻有他的子民會有這種感覺。
于是英格蘭輕聲開口:“你要我做什麼,你才肯放過他們?”
美利堅就陪在英格蘭身邊和他緊貼着,接下來,他哪也不會去了,他隻想待在英格蘭身邊。無論……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同時放過他們?唔,雖然我很喜歡你,但這個請求未免太任性了些。”教皇笑了笑,他将把劍扔到英格蘭身前。
“喏,給你劍,隻要你親手殺了他們其中一個,我就放另一個走。”
美利堅猛地憶起英格蘭僅是間接觸碰到劍就蒼白的面色。
原來…是這樣嗎?原來……
美利堅藍眸中盛滿了鮮活的恨意,如同焚盡一切的烈火。
平靜地注視着鋒利的劍茫朝他斬來,教皇冷笑一聲,他就知道,給那個小玩偶武器的話,英格蘭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自己。
可早已被折磨得虛弱不堪的少年,又怎麼會威脅到教皇。
“停下來!英格蘭你會死的啊!你聽見了嗎?停下!”美利堅想拉住英格蘭衣角的手又撲了個空,他改變不了任何事。
教皇一推,英格蘭就倒在了地上,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隻是極不甘心地,用他那雙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教皇。
“我可沒允許你這麼做,你不聽話的話,我大可以直接殺了他們兩個。”教皇語氣愉悅:“好了,來做選擇吧。”
一個是法蘭西,一人是他的子民。
美利堅無法想象英格蘭當時是什麼心情。
“請您殺了我吧,不,請您成全我吧,我早就,早就不想活了,我走出了這座城堡也活不下去的,我知道的。”少女極認真地看着英格蘭,一步步靠近他。
“!不,不行!不……”英格蘭喃喃自語,不行的,不可能,他怎麼可以下手要了他的子民的命。
“您幫幫我吧,拜托您。”少女流下兩行淚,看見英格蘭這幅模樣,她心快碎了。她的生命已經毫無意義,她隻想要英格蘭活着。
“你不選她他的話,就隻能動手殺了法蘭西咯,哎呀,真可憐呀,他一個人重傷也要爬過來找你呢。”
“混蛋……”美利堅肩膀劇烈聳動着,他被氣得已經有點過頭了,怒火攻心之下,他的唇邊溢出鮮血。
“不行……不可以,不能……”英格蘭重複着這幾個詞。
他快瘋了,這誰都看得出來。
這個選擇題對英格蘭來說太殘忍,無論他怎麼做,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來,拿着劍。”少女親聲道,她将長劍放到英格蘭手心裡,用憂郁而痛苦的目光細細描摹着英格蘭的容顔,吻了英格蘭的臉頰一下。
英格蘭瀕于崩潰的邊緣,他茫茫然然,聽話地看着劍。
身體被d品連續不斷的折磨着,他的神志和意識本來就不能算是清醒,現在心裡的打擊更大,他已經完全陷入了混沌狀态。
少女後退兩步,然後上前,最後一次抱住了他,長劍刺穿皮肉,貫穿心髒,直至最後貫穿整個身體,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她擁抱了自己的國家意識體。
“……明明我一心求死…可我…卻…卻想你能活下去……很自私吧……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少女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眸中的光彩逐漸消失,一滴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