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四處尋找更多的面甲,然後把這些碎片上已經失去本來面目的部分切掉,接着将剩下完好的地方拼湊起來,最終得到一張完整的臉。它給我的感覺更熟悉了。可我依舊認不出來。按說不該如此的,因為我已經把這張臉和我見過的所有的臉都進行了對比。然而全都不符合。
終于,我用手遮住了這張臉上光學鏡所在的部分,從下半張臉那裡找到了答案。
其實非常明顯。這是我的臉。我以前的臉。
……
我再次環顧四周,試圖理清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這也非常明顯。這是一座克隆實驗室。銷毀後的克隆實驗室。
又是這一幕。又是這一幕。我不想看到這一幕了。我不想又一次看到了。
不想要我們的話,為什麼要把我們制造出來呢?讓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不好嗎?我活下來了,可那些我以外的克隆産物呢,他們呢?他們被銷毀的時候意識成型了嗎?對這個世界有感知嗎?會不舍嗎?會痛苦嗎?會留戀這個世界嗎?
這些問題永遠也得不到解答。它們将永遠橫亘在我的芯裡。
那張臉,那張被我拼出來的臉,它此刻正看着我。接着這裡所有的殘骸都在看向我。然後它們問我為什麼。它們都在問我為什麼。此起彼伏,鋪天蓋地的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總是這樣呢?
……追上了。我被追上了。我被過去追上了。
可是為什麼要追我呢?我隻是活下來了而已,我隻是比所有人都更想活着而已,沒有一起死去也不是我的錯啊?不是我把你們制造出來的,不是我把你們銷毀的,為什麼要緊跟着我不放呢?為什麼要時刻不停地追我呢?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一聲尖利的鳥鳴打斷了我的思緒,一同響起的還有對我的呼喊聲。
我激動地轉頭,卻發現叫我的人是天火。
他對我說:“靜電,你涉嫌參與神思新城外城區共計二十七起惡性案件,緻超過一百八十六人死亡,後又先後謀殺神思新城科學技術研究院冶煉工程學院教授電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電泳、化學學院終身教授主任置換及科學技術研究院院長通量,違背多項法律,嚴重影響社會安全。現在事實清楚,證據确鑿,罪名成立,立即放棄抵抗束手就擒,交代清楚你犯下的所有罪行。”
我沒有看他。也沒有看被他一擊打落的激光鳥。
我看向了他在說這些話的同時放出的投影。一顆頭,還有一具沒了頭的機體。那是通量的遺體。它們被從我飛船上的休眠艙裡挖了出來。
看來這就是天火所謂的證據。
我有些艱澀地說道:“你讓他們打擾了通量下線後的安甯。”
除了火焰燃燒的聲音外沒有任何聲音響起,誰也沒接我的話。一時間非常安靜。
我又說道:“我知道我對不住你。可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
又是一陣寂靜。
然後天火說:“我不能讓你逃脫法律的制裁。”
我有芯冷笑,嘴角卻沉重到根本提不起來。于是我隻是說道:“你還是這麼自我意識過剩。我根本沒在跟你說話。”
我繼續說道:“但你既然都提起來了,那我不妨跟你說清楚。天火,你根本沒有審判我的權力。”
他面色不改地說:“我确實不再是執法官了,但你所做的事任何一個賽博坦人都無法放任容忍。”
我問道:“所以呢?想通過法律來制裁我?可賽博坦的法律根本管不到我身上。賽博坦自己都滅亡了。”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了:“賽博坦的星球雖然失去了動力,但賽博坦的政權并未終結,政府也并未解體。作為賽博坦人,你依舊是賽博坦社會中的一部分,賽博坦的法律當然管得到你。”
我循聲一看,是通天曉。我對他說:“你說得很有道理,很正确,即便沒了屬地原則,也還有屬人原則。”
然後我緩緩說道:“可我根本不是賽博坦人。”
接着這裡響起了一陣響亮的鼓掌聲。“我還以為你永遠也不會說出這句話呢。”
擎天柱的聲音。
終于來了。
我非常不解地問道:“你說過你愛我,可你的所作所為隻是讓我痛苦,你就是這麼愛我的嗎?”
離我越來越近的聲音堪稱溫柔地答道:“别這麼說,我都是為了你好。你隻是還不明白。你總會能理解我的苦心的。”
“……我對你不好,你怎麼報複回來都行。随便你怎麼對我。我都認了。我欠你的。應該的。我隻求你一件事。”
“什麼?”
“我對不起你,我很抱歉。但是……别這麼對我,算我求你……我求求你,别這麼對我。”
對方伸手捧住我的臉,話中溫柔不改地說道:“我以前也求過你的,還記得你當時對我是什麼反應嗎?”
我絕望地閉上了光學鏡。
“瞧瞧你,都哭了。想用眼淚讓我放過你?”
我搖頭,說道:“我控制不了它們……止不住了。你帶我走吧。帶我去一個就你和我存在的地方。好不好?”
“不錯的提議。但是不行。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做。”
“有什麼是非要做的呢?别做了,離開這兒,我願意把一切讓給你。”
“你竟然退行到這麼幼稚的地步……你不會又想着幻境或者自殺一類的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