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歸夢節選（第二十九回 湘江鴻雲梅開二度 寶通靈玉賦逞捷才

……史湘雲早見衛若蘭隻和自己常日所思形容一般無二，心下又驚又喜，罕異不已，又見他閑雅端方，颦笑靥醉，便不由臉紅了。衛若蘭見了一笑，心下驚豔也自納罕“竟有這般人物”。寶玉笑道：“常言物以類聚，哪裡想來隻因一小小麒麟，便惹得皆不得安甯呢。王雲表弟早聞衛世兄大名，今日同來特要認識認識麒麟宿主。”史湘雲暗定了心神，早拱手上前一步道：“在下王雲，幸會兩位。”薛衛二人忙也矜持禮見了，道了“幸會”，薛蟠因請進，大家進來，相請落座，衛若蘭又向寶雲二人緻謝，吃了茶，薛蟠隻請圍坐至酒桌前，衛若蘭執杯道：“今日幸結識此王雲兄，更難卻寶二爺薛大爺一番厚意，此杯若蘭要先幹為敬了。”言罷不容他說，早一揚脖吃盡，也不坐複擎滿杯轉向着史湘雲道：“王兄若不嫌若蘭乃一莽夫俗物，竟要請你我二人同幹了此杯，自此江湖兄弟四海比鄰。”史湘雲哪裡肯舍，早也隻站起的道：“請……”隻此一字，不覺頓語，忙吃酒作掩，隻覺心裡愧澀，喉嚨屈結的。衛若蘭吃酒也拿眼細觑，隻忖天下竟有如此标緻款段，眉目自不必說，那一種腼腆睿厲又灑脫氣質尤另我見猶憐的，能得結識此位人才直可不枉此生。今日原道結交麒麟一事，然此情方稱得是可遇不可求了，竟為此等品貌之人隻巧得了他的麒麟去。寶玉自是替史湘雲作掩，舉杯請了同飲，談宴幾句，便道須往後堂盡禮，隻托故拉了薛蟠也下來，薛蟠不知他意，二人辭了出來，寶玉不免揶揄着，隻叫薛蟠同往薛姨媽處，又在薛姨媽前閑話拖延。寶玉因說及世襲複澤的話，薛姨媽母子聞訊驚喜隻恭賀“大喜，大喜”，這裡茶已三巡，寶玉估摸時候，因辭了薛姨媽方同着薛蟠過酒桌來，史衛二人見他二人又回來，隻是拔沉作色，忙立起請歸坐，寶玉坐下隻煞有介事由荷包内取出麒麟，笑道：“就請衛世兄驗收自家寶貝。”薛蟠卻先接了欲瞧，衛若蘭便遞給了，隻又端杯道了一句“大恩不言謝！”遂自幹了。寶玉住筷隻趣探：“若蘭世兄，此話怎講？”衛若蘭坐了一歎，道：“償聞麒麟所主吉瑞之兆，自若蘭早年不小心遺失此物，家中便橫生枝節。第二年荊眷便徒染惡疾，迄今癱瘓病榻。便是家父早于當年戰事隻殉國辭世……今日又見家傳麒麟，隻願運道竟從此也好了罷。”寶玉等隻勸不必傷感，道：“何必甯信那個，衛世兄原不是這樣人。”衛若蘭又自吃了一杯，早換了頹色，舒展蹙眉，霁容朗面淺綻靥梨，笑道：“你二人方才離開會子，不知王賢弟實乃才華橫溢，又有奇絕酒令。早該一處行令同吃，隻由我這裡陪着，已覺醉了。”寶蟠相看笑道：“此處‘王賢弟’又待怎說？”獨薛蟠又隻嘟囔的道：“酒醉平常，人醉才是真醉。”寶蘭二人隻顧不得理了薛蟠散話。衛若蘭仰面自顧呵呵一笑，道：“承蒙王賢弟不棄，我二人才剛已兩兩結拜，故論了年庚齒序，隻比我小二三歲，故敢竊稱了賢弟，誰還同我争不成？”寶蟠少不得向他二人賀了，皆複吃了酒，薛蟠因見湘雲手便誇道：“王兄台生得一雙妙手，我可該先就此吃他兩杯了。”史湘雲隻道：“薛世兄何必又大驚小怪。”衛若蘭笑道：“古語有雲，黃金有價，情義無價。若蘭今日又幸得王賢弟青目，倉促間并未備下敬賀之儀。此一枚麒麟幸為王賢弟巧撿得，才隻聽賢弟自稱，又悉心珍持十數年間，此刻方得重見其蔽主。莫若我此刻竟将此麒麟隻回贈了賢弟，也可聊紀今日初識之誼，隻不知賢弟肯笑納否？”寶玉聞言先道：“衛世兄義薄雲天，重情重義，令人佩服。隻是麒麟雲…雲弟早也有一個的，莫若改贈别物使得。”薛蟠也道：“今日特來收取自家寶貝，如何這會子又不要了？難不成我今日這酒隻是為衛世兄來見見麒麟的？”衛若蘭一笑道：“想此物若蘭失而複得已逾十數載，皆因王賢弟善藏細斂，才有今日的話，若原由我帶着，竟再不意遺落他處，卻遭貨利之小人拾得，焉得重複此時佳話？如此不若還由王賢弟掌着的好，既然寶二爺才說賢弟也有麒麟，不妨他日見了，隻把你的回贈了，倒使人能加倍珍重也未可知。”史湘雲心裡默許，早笑道：“衛世兄隻道敬賀，我今日竟不曾拿了我的來，隻收你的，如何使得？”衛若蘭笑道：“我見賢弟手中持有香扇一把，權且暫代下贈。禮原不在輕重，隻心意到了便是了。”原來衛若蘭來時也是備有謝禮的，卻因見此王雲(史湘雲)實是風流俊俏，形容娟逸，堪稱衆裡難尋的人物，不覺的隻改了初衷。史湘雲今日女扮男裝，自來便隻羨男兒縱橫四海，自是不忿，且私下隻歎英豪俠義戲文，頗有心得，隻節節把守，自認不露端倪。此時見衛若蘭彬誠款契，肝膽相照，有情有禮，隻怆感難得他多情若此，竟語塞了，便隻看寶玉。寶玉聞之大喜，早有綢缪他二人成雙之念，口裡便道：“今日原為麒麟還巢，未想衛世兄隻另備心腸，好個節外生花，真真意外之喜。衛世兄果不是庸俗齑靡之人。此也隻你二人故主新主之契，本不與旁人相幹，既如此，今日我與文起兄也隻看着的。”說話隻叫了薛蟠道了賭酒，二人始開對猜枚，寶玉卻神志暗察蘭雲默契，以此為得。一時隻見酒桌之上隻各個乘興飛盞把酌，吆五喝六起來。史湘雲本好頑的，此情直如登台反竄異趣，然隻對衛若蘭一見生情，彌時相對，更難禁多年來每每耿思神往，倒是小心應對，隻恐叫看穿了他去，（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