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出口,洛九就感覺到後悔,因為範閑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他幾乎要捏斷了輪椅,冷聲說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洛九沒敢接茬。
範閑氣得來回踱步,胸膛上下起伏,話音又急又快:“你一入宮,皇子被禁足,思轍被送走,既找到了機會和我們範府斬斷了關系,又利用皇上給你做了靠山,你想推進的案子得以推進,你想推遠的人便可以推遠,好一個一石二鳥,好一個算無遺策!”
洛九低下了頭,他的心思已經全然被範閑猜到,還能解釋些什麼呢?
範閑見狀,語氣裡帶着深深的失望:“至于你會有怎樣的名聲,我會有怎樣的感受,對你而言,并不重要,是不是?”
“我……”
洛九想說不是這樣,他事先并不知道抱月樓的東家會是範思轍,也預料不到慶帝會有怎樣的反應,他隻是懷着抱月樓裡的姑娘不能白死、無論如何三皇子和範思轍該為此負責的一腔血勇去闖了皇宮。他想要和範府切割,是因為他那時想殺慶帝,他想護住範閑,護住範府,他們的安危在他看來的确比他們的感受更重要。
然而最後他隻低着頭說出一句:“我錯了。”
“你不知道,你錯哪了。”範閑這話聽起來像是情侶吵架無理取鬧,但其實他條理分明有備而來:“其一,洛九,你沒有資格越過我做決定。論官職,我們同為提司,論案子,抱月樓東家是我在查,論親疏,範思轍是我的親弟弟!怎麼處置他是我的事!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決定?”
洛九閉了閉眼,他知道,他們回到了昨日那個令兩人劍拔弩張的關鍵分歧點。他欠範閑良多,可是唯有這一點,他覺得自己沒錯:“安之,這不是資格的問題。和官職無關,和查案無關,和親疏更無關。這不是我的決定,也不是你的決定,而是法理如此。”
“好一個法理如此!”範閑一拍輪椅靠背,椅背應聲而斷,他就舉着手裡的一截木頭指着洛九,“你現在來占領道德高點了,那你告訴我,你初來那夜,甚至不知自己在哪裡,不知此地法理為何,就殺了袁夢三人。那時候你的程序正義在哪裡?”
“殺人償命,在哪個世界都是如此。”
“誰給了你執法權?”
“自然是——”洛九突然張口結舌。
範閑近乎同情地看着洛九,冷聲諷刺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堅持些什麼,你又憑什麼如此堅持?”
洛九無言以對。他想說,我知道我堅守的是什麼,我不會違背我的原則。可是他确實已經想不起自己在堅守什麼,自己的原則又是什麼。他的太陽穴疼到快要爆炸,還是一無所得。不知不覺間,他淚流滿面。
範閑見他如此,暗歎一聲,不再和他争辯,先退了一步:“洛九,人各有志,即使是你我也不可能完全想法一緻,我不會勉強。我隻要你一句話,再遇到與我有關的人或者事,不許你,越過我私下做決定。”
洛九垂下眼睫,沉默良久,才輕聲說:“我若答應了你,無論發生什麼,必會做到。所以,我不能應。”
“對不起。”
——對不起,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堅守什麼,但它很重要。
——對不起,又一次忽略了你的感受。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我執不負卿。
砰!範閑把那截輪椅砸在洛九身上,轉身大步離開。
洛九眼中痛色一閃,旋即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