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鴻胪寺内。慶國與齊國的談判終于開始了。談判之前,範閑向辛其物大人請教訣竅,就辛大人所說,兩國談判,最重要的就是要講禮,要有泱泱大國的氣度,範閑深以為然。
可是談判開始後,範閑就驚呆了。隻見慶齊分坐兩側,兩邊那是拍桌子吐舌頭,互噴口水互扔紙筆,别說泱泱大國的氣度了,癫狂的連街邊吵架的八婆都比不上。
這樣的“氣度”,小範大人沒學過,他左顧右盼,完全插不上嘴。直到鑒查院的人在門口向他請示,範閑終于松了口氣,悄悄走到門邊。
“是洛九有信來嗎?”他收到洛九語焉不詳的那封回信後,大為不滿,連夜又寄了一封,信中言辭激烈,逼問洛九實情。可是之後,洛九就再也沒有信來,把範閑等得心焦氣躁,不由聲音大了幾分。
身後突然就安靜了。
“洛九”二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封住了北齊使團的嘴。
範閑察覺到身後的寂靜,扭過頭去,就見北齊使團人人色變,仿佛被掐住脖子一般,集體失聲。
辛其物等人見狀,也閉上了嘴,但是肉眼可見的趾高氣揚起來。
範閑突然笑了。情報上讀到那麼多次洛九紅衣殺神之名響徹北齊,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身體會,自己好友這“殺神”的排面。
在一片安靜中,衆人仿佛忘記了談判,專心等着小範大人讀那封信。鑒查院來彙報的人都不敢大聲講話了,小聲回複道:“大人,這不是洛大人的信,而是軍中戰報,但,确實和洛大人有關。”
這沉重為難的臉色讓範閑心中一沉,他笑意消失,接過手中情報,連讀了三遍。
然後,慶齊兩邊同時瞠目結舌,因為小範大人他,幾乎就要落淚了。
他緊緊握着手中那張信紙,抿住薄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絲毫不顧這裡是兩國正式的談判場合。
辛其物第一次察覺,原來除洛大人外,小範大人也長得這般漂亮。他眼尾绯紅,強忍淚意的樣子,簡直令人心碎。
“小範大人?”他試探着問,小心翼翼不敢高聲。
範閑抽了抽鼻子,捏着信紙,沉默半晌,做了一個決定。他把手中的情報,放在了談判桌的中間,公之于衆。
兩國談判方一起伸長了脖子去看——
“邺城既陷,洛将軍嚴令:禁殺戮,禁奸-淫,禁擄掠,違者立斬。不意其親衛于邺肆中犯令,為巡防查知。洛将軍召集衆将于銅台街亭,揮淚斬親衛。既而,洛将軍自承禦下不嚴之過,自領軍棍五十,血染銅台,軍民同悲。
洛将軍受杖後,昏厥于亭,秦帥親負之,急召軍醫救治。乃知洛将軍為敵将上杉虎重槍貫穿左肩,至今未愈,又兼連日巡城,晝夜不息,體能虛耗。揮淚斬将,心煎神損,重刑之下,舊創新發,至今昏迷不醒。
先鋒營聞之齊哀,軍容整肅,邺城遂安,無複兵亂之虞。”
北齊使團沉默了。紅衣殺神,為了齊人安甯,竟做到了這一步,讓他們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對于洛九,北齊人原本隻有單純的畏懼與恨意,可是之後,他們對他敬畏交加,仇恨夾雜着難言的感激,複雜難辨。
若這個人,是我們的守護神,該有多好!
慶國鴻胪寺衆卿同樣沉默了。邊軍捷報頻傳,所有人歡欣鼓舞。洛将軍破軍星耀,獨領風騷。有誰注意過這奪目光彩背後的艱辛?他在人前永遠神采奕奕,兵士們依賴他,百姓們崇拜他,仿佛殺神永遠不倒。
可紅衣殺神,也是人啊!
沉默良久,兩國官員才收拾心情,重整旗鼓。無論如何,戰争結束了,戰士們前線浴血奮戰,能留下多少戰果,就看談判桌上的這些人了。
隻是當他們想要重啟談判,卻發現今日已經無話可談。原本膠着的重點,就在于北齊要求歸還疆土,而南慶堅決不還。可看完這份情報,齊國使團已經明白了慶國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