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他葬在哪裡嗎?”這個叫趙大的漢子啞聲問,仿佛承載着難以言喻的重負。
邊軍戰事的捷報與陣亡名單,早已随着快馬疾馳傳遞至各處,有的家庭因此綻放出欣悅的笑容,而有的,則如同京郊的趙家,被無盡的哀愁所籠罩。
“邺城,城南十裡,有一座方碑,是為紀念此戰為慶國捐軀的将士們所立。趙三便葬在那裡。”洛九回答,聲音是同樣的低沉喑啞,“百萬邊軍,同祭此碑。”
趙大沒再多話,抱拳鞠躬:“謝過将軍!”
他既謝洛将軍今日救他性命,也謝洛将軍祭奠他弟弟。
洛九抿住唇,喉結滾動了一下。或許他想說節哀,卻終究沒法發出一個字。他目送趙大轉身回去和其他人通知返程的消息,然後慢慢地走回自己的營帳。
“将軍,晚餐是烤麻雀和地瓜,我給您拿來一些嗎?”一個鑒查院的屬下在營帳門簾前恭聲問道。
洛九隻道自己不餓,讓他們先吃。他坐在昏暗的營帳一角,聽着帳外鑒查院屬下和高達他們打成一片的嬉鬧,聽着王啟年活躍氣氛的插科打诨,聽着篝火噼啪跳躍的聲響,陷入長久的沉默。
夜幕降臨,帳内無光,洛九的身形埋在重重的陰影中。
他面無表情,背卻挺得筆直,擔得起一軍之銳,擔得起一城之安,擔得起,心中的重負。
突然,門簾被掀開,有人走了進來,是範閑。在一片黑暗中,他眼神還是鎖定了角落裡那一抹紅色:“去走走嗎?”
“好。”洛九輕輕回答一聲,站起身随範閑出了營帳。
兩人并肩出走出了營地。
在他們身後,王啟年開始給軍中消息閉塞的列揚等人普及洛大人和小範大人之間不可不說的故事,聲情并茂手舞足蹈,把列揚他們聽得一愣一愣。
作為使團中最強的戰力,範閑和洛九并沒有走遠,而是走出使團衆人視聽範圍之外,便開始以使團為中心點,繞着很大一圈慢慢散步。
“郭寶坤帶來的那個趙大,是被你斬殺的親兵的哥哥,是不是?”小範大人問。
洛九點頭,不去管他是怎麼猜到的。
範閑沒再說話。他可以安慰對方,戰争總是會死人,軍令如山無可更改。但這些洛九是知道的,隻是,還是會難過,還是會愧疚,因為洛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範閑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拍了拍好友的肩,陪他往前走着。
邊塞遼闊,星河漫天。在晴朗的月色中,洛九的心情也稍微晴朗了一些。
“和我具體說說林相和長公主的事情經過吧。”他對範閑說。雖然兩人信中有交流,但距離和拼音讓他們沒法說得太詳細。幾個月以來,他們都攢了一堆問題想問對方。
走了一大圈之後,時間差不多過去一個時辰,他們才堪堪把各自的經曆講完。
“時候不早了,回吧?”洛九問。
範閑卻攔住了洛九的路。
“我欠你的,白天都講了,現在輪到你坦白了。”
洛九眨了一下眼睛:“坦白什麼?”
範閑危險地揚了揚眉,又沉聲重複了一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欠我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
洛九别開眼,低頭假裝無辜:“什麼事?”
此時,他們剛好走在一片石林中,千姿百态的石峰拔地而起,直插雲霄,在夜色中格外冷峻。範閑看洛九裝傻的樣子,哼了一聲。洛九不敢看他,心虛之下,任由小範大人推着他肩膀狠狠撞上了身後的石壁。
小範大人眯起狐狸眼:“洛九,你少裝傻!要麼,把陳院長回京那天發生了什麼從實招來,要麼,叫一聲安之哥哥,我就放過你。”
洛九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不就是白天挨揍的時候喊了幾嗓子“九哥饒命”嗎?這點場子都要找回來,幼稚!
他掙了一下,卻沒掙動。範閑力氣極大,像是要把他整個人按進身後的石壁,看着他的眼神極亮,像是有什麼在燃燒。
“安之……哥哥……”
洛九睫羽微顫,有些無奈地喚了好友一聲,停頓了一下,還是叫了出來。
“嗯。”範閑見洛九如此乖順,不但沒松手,反而力氣更大了幾分。
洛九越乖,說明他瞞的事情越大!
“可惜,還是不能放過你。”他冷笑一聲,“你不說是吧,我自己看!”
洛九一驚,運起真氣,卻發現自己真氣和氣力飛快流失。
“你!”
他怎麼也沒料到,邊境線上,群敵環伺,範閑竟敢再次給他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