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知道洛九有多能惹人生氣,所以完全理解對面的範閑。
“我沒生他的氣,我是氣我自己。”小範大人朦胧中又幹了一碗,火辣順着喉嚨直至胃中,嗆得雙眼通紅,“若不是我亂了方寸,讓沈重抓出阮青楓,他怎麼會自斷一腕?若不是我奉命出使北齊,他怎麼會甘願授人以柄?如果沒有我,他何必受這個脅迫,被那個欺負?天大地大,他何處去不得!”
他越喝越多,越說越難過,聲音裡已經有了哭腔,巴掌大的酒碗喝不過瘾,幹脆舉着酒壇猛灌。烈酒入愁腸,燒得心頭火起:“我氣自己,也氣他獨斷專行!說什麼都不管用!永遠都學不會顧念自己!”
海棠朵朵自斟自飲了一碗酒,放下空碗,認真地看着範閑:“你有沒有想過,就由他去呢?”
她聲音清澈,像是一汪海子:“那日他差點在我面前斬斷左手,我也很生氣。可我後來就想,斷手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呢?就算失去左手,他還是九品巅峰,是當世最頂尖的存在之一。相反,如果失去了鑒查院的屬下,失去了他的朋友,他才會愧悔終生,永遠也沒法原諒自己。”
“他就是這樣的人,理所當然地選擇了他腳下的路。也許你可以試着接受他的選擇,而不是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心願強加給他。”
“我知道你盼他過得好,可是他心中的好和你心中的好不一樣。”海棠朵朵這麼勸慰範閑,說的是真心話。
範閑怔怔地看着海棠朵朵。
“你懂他。”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把他娶到北齊也行!我幫你!”
聖女再飲一碗,笑而不語。
範閑便也不再堅持。“那你們至少算是朋友吧?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幫幫他,好不好?至少,至少扶他走過最難的一段。”
小範大人冰雪聰明,他猜得到洛九怎麼想的,為什麼非要把自己排除在那個計劃之外,因為這個傻子心裡隐隐傾向了另一個選擇。但他,絕不會允許。
夜色中,他的臉色暈紅,緊緊盯住對面的海棠朵朵,狐狸眼裡冒着水光,看起來楚楚可憐。
海棠朵朵真是拿這兩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南慶人沒轍。
“好。”
小範大人像是放下了什麼心頭大石一般,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陷入一片黑甜。
聖女把他扶到了客房,看他臉色愈發紅了,歎了口氣:“我說了要報一藥之仇,你怎麼還敢跟來。”她看着醉意朦胧的範閑,垂首掙紮了幾秒。
她不該掙紮的。陛下在才華和美貌中選擇了才華,如今“才華”本人已經躺在這裡了,計劃幾近成功,她還在猶豫什麼呢?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了敲門聲:“聖女。”
居然是洛九!海棠朵朵愣住了,不知為何,她松了口氣。
沉默了數息,門外洛九的聲音高了幾分:“海棠朵朵!”
聖女笑了一下,給範閑蓋上一層薄被,起身去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