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城中最好的客棧,洛九又扔給小二一個镯子,開了三間上房。他此時已經能夠确認,這個年輕人不會因為他請一次客就覺得受到羞辱。果然,對方欣然接受了款待,還讓小二多提幾桶熱水上樓。
那個金镯子,足夠他們好好泡個熱水澡,再讓小二去裁縫鋪代買幾身新衣裳。洛九隻是在房間裡稍事歇息,就下了樓,點了一壺好酒自斟自飲,聽着旁邊的酒客聊天。他容色逼人,但氣勢同樣驚人,是以周圍無人敢于靠近。
那年輕人脫去了乞丐裝,洗了澡,換過衣服下樓時,同樣令人呼吸一滞。
“這邊!”洛九沖樓梯上的人招手。
年輕人揚眉一笑,直直朝他走來。簡單樸素的白衣穿在他身上,隐隐有了清貴之氣。他和洛九坐在一處,簡直讓客棧生輝。
——想來,這個被他錯認為範閑的年輕人身份并不簡單。
——這個突然出現,把自己認錯的紅衣人,絕對來曆非凡。
兩個人同時這麼想,但沒人往深裡探究。
萍水相逢,洛九隻是想在這段短暫的時間裡,讓這個長得和安之一模一樣的人過得好點罷了!
“喝點嗎?”洛九執壺,詢問年輕人。
那人挑釁似的笑了:“小二,換大碗!”
于是洛九又叫了一壇酒,兩人推杯換盞,很快空了壇。年輕人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這裡的酒,可算不得上等,配不上你。”他醉态醺然,盯着洛九绛紅的唇色,語帶調笑。
洛九沒有介意他的語氣:“哦?那哪裡的酒可稱上等呢?”
正好,這時馬夫老伯也從樓上下來了。收拾幹淨的老伯看起來精神矍铄。
“梨香閣~”年輕人靠過來,在洛九耳邊說道。
很顯然,這是一家青樓。
因為洛九不缺銀子,他們包了場,此時舞姬正在廳堂中央翩翩起舞。洛九跪坐在低矮的案幾前,看着對面溫柔鄉裡左擁右抱的年輕公子失笑:和安之一樣,喜歡拈花惹草。
他飲了一口手中的梨花白,果然是上品。
身旁的馬夫老伯看起來也很會享受,正眯着眼跟着音樂低聲哼唱。洛九傾身過去為他倒了杯酒:“老伯請!”
“公子客氣了!”老伯舉起酒杯敬了一下,“喊我老黃就好。”
“黃老伯。”
兩人幹了一杯。
“換大碗!今天喝個痛快!”年輕公子砸了手中秀氣的小酒杯。
洛九揚眉,覺得這年輕人似乎想把自己灌醉——那他可打錯了主意!
他沖旁邊溫酒的姑娘點頭示意,讓她去換大碗,再來十壇好酒。這姑娘姿容甚美,看起來是樓裡的紅人,但不敢在洛九面前拿喬。一方面是摸不清客人路數,另一方面,洛九比她還好看,她甚至不确定對方是不是女扮男裝來胡鬧的富家小姐。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洛九是付賬的那個人,于是溫順地福身下去了。
這梨花白是梨香閣的招牌,酒香綿長,喝起來不烈,但醉人。三人像是喝水一樣,一碗接着一碗。不問出身,不問來處,隻談風月。酒至半酣,連歌者的嗓音聽起來都更妩媚了幾分。
先醉倒的是人菜瘾大的年輕公子,他本想灌醉這位新認識的朋友,卻沒想到先灌醉了自己,此時雙頰暈紅一片,搖頭晃腦走到洛九跟前,不小心被案幾絆了一跤,一下栽倒在洛九懷中。被扶起後,他撐着洛九的胸口起身,借着酒意使勁揉了一把。
然後,一雙桃花眼裡滿是可惜。“什麼啊,居然真是個男的!”他失望地小聲嘀咕。
洛九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人灌了他一夜,百般試探,隻是想知道他是男是女!
他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對不住,讓你失望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安之。”
“嗯,我知道。”
第二天酒醒,年輕人似乎對昨晚自己酩酊大醉酒意上頭撲倒在别人懷中胡來的流氓行為感到十分丢人,絕口不提此事,幹脆利落地向洛九辭行。
洛九先和他們回客棧領回了那匹吃了一天精飼料後精神抖擻打着響鼻的瘦馬,然後送兩人出了城。“有緣再見。”他沖兩人拱手作别,自始至終,他們都不知道對方叫什麼名字。
可是那年輕人似乎有點不甘心就這樣告别。
“我是徐鳳年。”他白衣勝雪,烏發如墨,在朝陽中英姿勃發,語氣中卻有一絲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