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了?”小範大人并不意外紅衣青年的出現,修長手指捏住木匙往藥爐裡加了一味藥材,又攪拌了一下,這才随口問道。
“嗯。”洛九也不意外範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行蹤,以他們如今在京中的部署,想要知道他昨日離開慶廟入宮,今晨參加了朝會并不困難。
“你回來的比我想的稍早些,藥還沒煎好,在這等會兒吧。”範閑笑了一下,藥爐中的熱氣緩緩蒸騰而上,讓對面好友的笑顔霧蒙蒙的,“你和我爹一起回來的?”
“呃……”洛将軍頓了一下,他本來想問問好友給自己熬的什麼藥,但被他的最後一句話問住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在朝會上當然看見了範建,隻是,“我沒等伯父……”就自己先跑回來了。
他咽下了後半句,小範大人還是聽懂了,好笑地瞪了洛九一眼,隻覺得好友有時候幼稚地像個幼兒園小朋友,下課鈴一響書包都不背就急着往家跑。
一陣微風拂過回廊,藥爐中升起的霧氣倏然散去。洛九盯着垂首專注擺弄藥匙的好友,低低歎了口氣:“你瘦了。”
“錯!”小範大人回他一個帶了調皮的笑,“你應該說,你帥了。”
确實,又清減了幾分的小範大人現在看起來俊逸非凡,如果不是有洛九這種妖孽級别的美貌存在,說他是大慶第一美男子也不為過。不過洛将軍沒有慣着好友改口誇他帥,反而負手望天,用居高臨下的傲慢語氣調侃:“有本将軍在,你帥個屁。”
他随即被自己逗樂,兩個比美的家夥忍不住同時噴笑出聲。
“藥熬好了,給。”範閑小心翼翼地用絨布墊着,将藥爐輕輕端起,穩穩地将那微棕色的藥液倒入一隻精緻的青瓷碗中,遞給了洛九。藥液在傾倒的過程中,散發出一股甜香,那是桂花的香氣,聞起來就有點好喝,像是秋日裡桂花拉糕的味道。洛将軍接過來一飲而盡,回味了一下,這才問道:“是什麼藥?”
是固本培元的藥。可是範閑沒有這麼回答。他眉心一點一點擰了起來,眼睛裡的笑意消失了:“皇帝給你藥的時候,你也問都不問就喝光嗎!”
他生氣了。洛九捏着青瓷碗的手緊了緊,手腕白皙皮膚下青色的血管看起來和碗的顔色一緻。這命脈如今被人捏在掌中,想要獲得自由當然得付出點什麼。不過他沒這麼說,而是放下瓷碗,上前一步,重重抱了好友一下。
“沒事了。”
這是一個遲來的擁抱。他真應該在趕回來的那一刻就這麼做的,洛九心想。入慶廟整整一月,範閑唯一收到的,隻有慶帝賜下的那封遺書,自己遞出的一封短信,和幾行密碼。就在那幾行密碼中,他還讓他去查了兩種摧毀内息的毒藥。好友該有多麼擔心!
“沒事了,安之。”洛将軍放開好友,握住他的肩,沉聲安慰。他開始慢慢講述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一切,他是如何從洪四庠的反應中察覺茶水有異但不緻命,如何與陳萍萍交換情報達成共識,如何讓侯公公和宮典幫他辦一些事,如何緩和慶帝的殺意,把帝王對他的忌憚引向武道方向……在侯公公端上那碗湯藥的時候,他已經對湯藥的作用确信無疑并做好了準備,但還是借嗆咳保留了一點樣本,留着給範閑檢查。
他走的每一步都經過了精心計算,說的每一句話都九真一假,這對于随性慣了的洛九來說并不容易。隻是他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被逼到了這一步,演技和心計自然有了長進。
他講得很詳細,沒放過一點細節,沒有撒一個謊言。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兩個人必須合作無間,任何一點欺瞞都可能導緻災難性的後果。
“你看,我都準備好了的,所以不必擔心。”洛九最後把長長的叙述總結成一句話,覺得這樣總該哄好了對方。
可是範閑聽到的,是好友被當做侍寝的宮妃羞辱戲弄,被當做内監一般呼來喚去,被迫上交自己的武學功法,被威脅着喝下阻斷宗師之路的毒藥……他氣的眼尾通紅,手指緊攥成拳青白一片,咬牙切齒地低吼:“我要殺了他!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
“安之……”洛九被範閑的勃然怒意驚住,然後反應過來,伸手去把好友攥得死緊的拳頭拉開,用去傷的能力消去他掌心因為太過用力而被指甲戳出的血痕,“為什麼這麼生氣?你覺得我在慶廟過得很慘?”
範閑沒感覺到掌心的那點疼痛,也因此沒注意到好友又在亂用能力。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瞪着洛九:難道不是?為什麼你總是為了别人受人挾制!為什麼你永遠學不會心疼自己!
洛将軍看懂了好友眼睛裡的每一句話,一字一句地反駁他:“當然不是。我自己選擇要回慶國,早料到這條路不會容易。但是安之,我答應過你,我們會赢。”
“圈禁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如今我不還是恢複了自由?你覺得我被當作宮妃戲耍很可憐?可是差點鬼門關上走一遭的是皇帝!他沒動我,救的是他自己的命!你覺得端茶倒水委屈了我?可是茶道很有意思,确實修身養性,于我而言學泡茶和學醫術并無高下,我也從不覺得服務員的工作低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