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威脅老子喽!”
“不得了。兒子造反了!”
宋香巧回頭狠狠瞪了這群吃閑飯的人,“馬上火都燒到屁股上了還看什麼熱鬧。有腿有手的,全給我上山撲火。不然去竹家祠堂問問老祖先願意認你們不?!”
被罵的幾個人白眼撇嘴的,心想宋香巧不過是個外來媳婦,竟敢罵他們,可當着葛鄉長的面到底不敢造次,隻得灰溜溜地跑了。
姜崖轉過身找了把趁手的鐵鍬硬塞進竹興文的手裡,“走啊!别讓你兒子瞧不起你!”
竹興文眼裡噴火,可對面這白臉小子手勁賊大,他竟掙脫不開。
黑蛋淚眼婆娑中瞧着自家混賬爹不情不願地被那位好看的哥哥拽進了撲火隊的人群中。
*
山路崎岖,熱浪逼人。
姜崖走在最前面拿着砍刀開路,同時用滅火器澆滅兩旁零星小火,葛興國緊跟其後,竹興文被夾在隊伍中做向導。
山風從山頂直沖山谷,熊熊燃燒的火沿着地面一寸寸舔舐,火舌亂舞,猙獰可怕。
黑蛋說她姐就藏在山腰處的□□石下。此時此刻,□□石恰好處在火圈中心,周邊樹木被燒得噼裡啪啦,坍塌了一大片。
竹小蝶眼瞅着兇多吉少。
竹興文瞧着這一幕,好似良心發現般,吭哧地哭着喊閨女的名字。
周圍氣氛十分沉悶。
姜崖緊鎖着眉頭。這是下山火,相對于上山火來說,蔓延的速度相對較慢,尤其在山坡緩和處,蔓延的速度更慢。幸好竹坑村後山坡度小,不然很快就會燒到村邊兒。
一行人到位,拿着工具開始撲火。
姜崖和另外一個有滅火器的同事是第一梯隊,他先用滅火器噴出水霧。水霧可以降低溫度,阻隔氧氣,壓制住火勢後其他人再沖上前用工具拍打。
鐵鍬啪啪地拍在燃火的茅草上,看着像是拍滅了,可稍微有點風又燒起來。
火焰高聳肆意的身姿在姜崖眼睛裡跳躍,熱浪一波一波地滾來,烤得渾身上下發燙發疼。
背負式滅火器的水量極為有限,附近水源比較遠不便取水,姜崖小心翼翼地使其發揮最大作用,不敢浪費一滴。
葛興國長得五大三粗,體力最好,他奮勇當前,揮舞着鐵鍬一刻也不停歇。
其餘人看在眼裡也不敢懈怠,緊跟其上,一寸寸從火舌中奪回失地。
另一邊的火線率先被撲滅,恰好中間山谷山石巨大,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山火。
就在快要取得勝利之時,忽然山風驟起,風向呼啦一下變了。
原先的下山火竟轉為最為兇殘的上山火,這種山火來勢洶洶,随着坡度增加迅速蔓延,很難控制,而且此時山風風向詭異,很有可能包圍撲火隊!
姜崖率先發覺不對勁,大喊一聲,“快撤!”
周圍火燒着的聲音太大,隻有身邊的人聽到。
葛興國從方才已經看出姜崖是接受過防火訓練的,他趕緊大吼着讓大家快跑!
竹興文哭唧唧地說我閨女還在山上呢,可往山下逃跑的速度一點沒慢。
一行人急沖沖踩着焦土逃。
姜崖背着滅火器壓後,剛噴射了一會一回頭瞧見這群人竟順着山風的方向往下跑。
他大叫着說跑錯方向了。可大家急着逃命,沒人聽他指揮。
他急急沖過去扯住葛興國的胳膊,“葛鄉長,要往側風向跑!”
話音剛落,一股狂風席卷而來,方才還往山上跑的火舌突然調轉方向,徑直朝撲火隊跑來。
姜崖瞬時感到後背火燒火燎的痛感,不用看也是先鋒前來的火星燒着了衣服。
他推着葛興國往旁邊跑,還提醒說要躲在植被少的地方。
此刻唯有姜崖後背的滅火器還能起一丁點的作用,他舉起噴槍往火海深處噴水,水滴與火苗碰觸的瞬間便化作了氣體。
山火在風林間驟然凝聚一體,化作火球滾滾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火球瞬息而至,葛興國大喊着姜崖快過來,可已然來不及。
姜崖擡起眼眸,瞥見頭發前端被火星燎得蜷縮起來,此時此刻他腦海裡冒出的念頭竟是都說竹坑鄉的竹筒飯特别香,他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
所有人吓得臉色蒼白,眼睜睜看着火球将要吞噬這個剛剛踏上竹坑鄉的年輕人。
就在這時,沖天的水柱澆下來,方才還在姜崖面前獰笑的火球瞬時化作了一陣霧氣,熱浪卷起漫天的灰燼嗆得他咳彎了腰。
葛興國猛然擡頭,轟隆的螺旋聲好似最動聽的音樂在耳邊高聲歌唱,直升飛機挂着救命的水終于來了……
*
這場火燒了足足三個小時才被撲滅。
姜崖躺在燙屁股的石頭上累得直喘氣。這時他才覺得有些後怕。方才還猶如神助,此刻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幾近消失。
可竹小蝶還沒找到,他不敢洩氣,強撐着最後一點力氣,顫顫悠悠地站起來,朝山腰處的□□石爬去。
葛興國指揮大家做掃尾工作,一轉身瞧見姜崖。
他趕緊喊上幾個人一起過去。
竹興文終于舍得哭出聲來,邊爬邊喊閨女的名字。
這後山早在解放後還有大片的茂密森林,後來大煉鋼鐵時大樹被砍得沒剩幾棵,再後來亂砍亂伐屢禁不止,竹坑鄉的很多山頭像是被剃了頭似的,裸露出土石來,難看至極。再再後來為了遮醜也為了賺錢,當地開始大種速生林。
速生林除了能快速賺錢外,對生态百害無一利。它有極為霸道的吸水能力,容易導緻土質沙化。每逢下大暴雨時,總有山洪卷走松散的土壤,形成破壞力極大的泥石流。
姜崖順着防火道往上爬,便瞧見好幾道泥石流形成的溝壑。
葛興國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裡,他回頭讓人記住這幾個點,盡快派地質隊的人過來勘察,提前做好預防工作。
□□石顧名思義長得像□□的石頭。透過被燒得七零八落的速生林,姜崖一眼看見它。
巨大的石塊趴在山腰處,巧妙的是石塊下方有一洞,猶如□□嘴,黑魆魆的像是把黑夜燙了一個洞。
走近一瞧,□□石下什麼活物都沒有。
大家四處散開尋找,邊走邊喊。可很多人心裡也明白,想如此兇險的大火中活下來簡直癡心妄想。
這不,連竹興文也号喪似的哭着說人沒了!錢沒了!什麼都沒了!
姜崖緊着眉頭往東爬,山石炸裂成黑炭,樹木化作灰燼,被火舌橫掃一切的世界死寂一片。
越過山脊,從谷底氤氲上來的霧氣翻滾着……忽然在婆娑煙霧中,姜崖瞧見不遠處的林窩子裡有一道纖細的人影正背對着他蹲着,細如竹竿的胳膊擡着,似乎在埋頭啃什麼東西。
此時焦土遍地,黑如煉獄,這道背影柔軟又堅定地映在他的視網膜裡。
一瞬間姜崖有些恍惚,可再一定神這一切又不是幻覺。
一腳踩上殘留的枯枝上,嘎吱聲中,那女孩猛然轉過頭來……嘴裡咬着黑乎乎的不明東西,兩隻眼睛因為瘦弱顯得又大又亮。
姜崖驚得手心一攥,骨節發白。荒山野嶺裡這女孩猶如被世間遺忘的孤魂野鬼,隻剩下眼睛裡還殘留着一絲生機,剩餘的全部濃霧吞噬,連四肢都看不清楚。
女孩和姜崖片刻對視後,又不管不顧地埋頭繼續啃了起來。
姜崖雙腿灌鉛,一步一步艱難走近,那女孩也吃得越來越急,腮幫子裡塞得滿滿的,臉本來就小,這下越發像貪吃的鼓着臉的小倉鼠。
跨過一道不知道被誰新挖的土坎兒,姜崖站到女孩面前,終于看清楚她在吃什麼。
一個烤得半生不熟的雞腿被她當做了絕世珍寶。
“竹小蝶?”
女孩猛然擡起頭,漂亮的眼睛裡瞬時蒙上一層水霧,可憐巴拉的,可她的雙唇卻抿得緊緊的,又透出幾分倔強和不甘。
姜崖一時間心情十分複雜。
竹小蝶低下頭狠狠又撕下一嘴肉,含含糊糊地說:“等我吃完這隻雞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