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頭望了眼算仙兒,卻發現他突然擡頭面向自己,面色平淡,隻是直直地盯着,捏着訣的手一動也不動,給涼落祈憑空生出一股寒意。
隻那一眼,他從那雙滄桑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群白鳥。衡霧尋用胳膊搗了他一下,他回過神來衡霧尋便對他示意道:“他在看我們前面的誰?據說眼中浮現白鳥,說明這人将有好事發生。”
好事發生?涼落祈突然懸起的心稍稍放松下來,隻是那沖着自己的視線太強烈,他也粗粗掃了眼面前一排的人,目光落在了面前披着黑袍的人身上。
那人肩膀淺淺動了一下,周圍突然飛出了幾隻雪白的飛鳥,淩亂的羽毛散落在那人頭頂飄下,也飄到了涼落祈的腳邊。
面前人擡手将帽袍掀下的同時已徹底轉過頭來,涼落祈猛然身子一僵,而面前人正笑如春風,望着他目不轉睛的眼神中布着一層冷冷的陰鸷。
“你……!”
涼落祈望着落在面前人肩上的白鳥,耳邊回想着那句這人将有好事發生,他眼中掃過雪白的羽翅,眼底逐漸爬滿金色的細碎流光,眸中醞釀着瘋狂的金色,涼落祈後退一步擡起手,刹那間後背卻被人擋了一下。
“涼兄?涼兄?”乍然回神涼落祈發覺後背還被人扶着,他僵硬地側頭,看到衡霧尋一臉的疑惑和擔憂:“涼兄你還好嗎?你怎麼了?”
涼落祈速速掃了眼那算仙兒和周圍人,他死死盯着面前正對之人,沒有說話。付逍見狀伸手拍了拍那人,那人回頭,是涼落祈不認識的同僚:“嗯?怎麼了付兄?”
“沒事沒事。”付逍咧開嘴笑道,“我就說看着眼熟,還真是你。”
“哈哈哈,是我。”那人同付逍說了兩句又轉過頭去,衡霧尋低下頭給了付逍一個眼神,拇指倒指了指那人,付逍單手一攤,搖搖頭。
你認識?
不認識。
涼落祈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松懈下去,擡到一半的手已然垂下,隻是眉間冷意未減。
衡霧尋隻看了看他,那股冷意太深,深得讓人不敢直視,衡霧尋難得安靜地沒去打擾他,隻靜靜站在他身邊,倒是讓付逍驚奇的睜大了眼睛。
“他……是個怎樣的人?”
涼落祈不确定地開了口,剛剛經曆的是一場幻象,太過逼真,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總覺得不太吉利。
幻象中的少年面貌異常俊美,白鳥掠過他的頭頂時額前短發被打散在空中,是種沒有長開的清秀。即使這面孔過于稚嫩,但不符這長相的笑意猶如毒蛇遊過胴體,這股令人發指的寒意涼落祈再熟悉不過。
面前人是擇韶。
令他沒由來怔住的是他的右眼。那右眼像綻開了的冰淩般裹着血紅的瞳色他不曾見過,這副模樣又是何時出現的?
“他?算仙兒?”付逍眼見他瞳底恢複平靜,想了想回道,“最開始見他,頗有拎着扇子人間走的吊兒郎當樣,你也看見了,他不修——邊幅,獨來獨往,時不時給會給神官們算一卦……”
起初沒人理算仙兒,隻是偶然有個小神官經過他時聽見他說了句“此人——要——有血——光——之災”,小神官頓生疑惑低頭斥道:“你說誰?!”
沒有得到回答的小神官也懶得同他多計較,擡頭張望時便瞧見不遠處的一侍女,那侍女他有印象,是帝師旁殿裡照顧帝師大人與擇韶大人起居的下人,心下正回想着是哪一張面龐,身旁的算仙兒又突然開口:“貧道——說——那位——女——子。”
小神官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皺眉多看了他幾眼。他下意識地又問了句“你怎麼知道”,等了片刻又沒等到回應,這才發現算仙兒是個反應遲鈍的人。
既如此他也沒再理睬,默默記起便離開了。不曾想在兩個月後的上午他入帝師殿向帝師回禀俸祿時,看到同僚招着人從殿内擡出一具屍體。
屍體被一白綢草草蓋住,擡着他的人走得急促,随身揚起的風将光滑的絲綢掀開一角,小神官餘光正瞟到白綢下的人臉。
看到那人臉一瞬小神官汗毛直立,冷汗如雨,這屍首不是别人,正是兩個月前算仙兒口中要有血光之災的侍女!
同僚見他愣在原地身子發抖,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哎呀……這不是常事嗎?見怪不怪,你怎麼回事?”
小神官立刻将算仙兒的事兒說了出來,同僚似乎愣了下,又拍了拍他道:“今日帝師大人和擇韶大人有事要出門,你把竹簡給我,先退下吧。”
小神官負責的事情不同,加之竹簡末端還有用不同顔色的細繩編織的竹片,與神官袍腰間挂着的流蘇顔色相同,用來以明身份的,倒也不用怕會被搶功,聽罷他點點頭掉頭就走,而那同僚亦轉身進了屋。
這件事他還對兩三好友說起,好友隻表示是碰巧,卻拗不過他,同他再次去見那算仙兒。算仙兒不在,幾人愣是等了他三個時辰,才遠遠望見那人身影。
這一次幾人看着他蔔卦,耐心地等他說話,在清楚地聽到那卦中内容後,幾人對他冷嘲熱諷了好一陣離開了。
“反正他突然出了名的過程很平淡,要不是小神官偶遇聽到他蔔卦,他還得是個漂泊着的無人在意的孤魂野鬼——那次卦出的正是半年後擇韶在念室被鞭刑,這難道不算血光之災?”
付逍講得很快,基本都是三言兩語合在一起十句之内道出的,涼落祈聽明白了,接上了話:“所以……這個卦被那幾人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現在都在等他蔔下一卦?”
“對頭。”付逍打了個誇張的響指望着算仙兒感歎,“人生如戲啊,胳膊長到頭頂上,有點意思。能不能讓他給我算算我什麼時候俸祿能是衡霧尋的九成?”
“你可以選擇去吃牢飯。”衡霧尋道。
“那……”他用了什麼神器,讓自己陷入了一個幻覺中?涼落祈對兩人道出心中疑惑,在兩人也陷入沉思時,算仙兒終于不負衆望地開了金口:“不久——有——神靈——隕落。”
衆人一聽兩卦結局截然相反,紛紛猜測這位隕落的“神靈”是誰。
能被稱為“神靈”的大人寥寥無幾,很快衆人都有些噤若寒蟬,冬季本染寒意,仿佛這會兒大家真在厚重的氅下覺出冷意,紛紛對視不言,如迅速吹過的冽風般息了聲音。
涼落祈在心裡默默思量,既然妖族前路光明,那會隕落的神靈無非就是帝師和擇韶,或是淵神與冥王。
一片沉默中有人率先打破平靜,他拍了拍身旁人笑道:“嗨,算仙兒都這樣說了,我們反正也聽到了,當了個聽衆嘛,聽完了就散了吧,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