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經聲袅袅,佛陀低眉。
薛無咎吩咐杜、鄭二人守在殿外。他甫一踏入殿内,便見林思莊執劍立于如來金身之下,滿身是血,狀若修羅。
他的右側橫七豎八地躺着一衆僧人,卻不見寺主及其四名僧正。僧人中或失血過多者,或皮肉翻卷者,或傷痛哀嚎着,或隐泣目仇者,青磚溢血、血腥盈室,一派人間慘像。
見此若地獄之景,薛無咎僅掃了眼四下,而後眉頭都沒皺一下,徑直大步走到林思莊身前。見他一身青袍破碎,上面血迹遍布,方蹙眉急道:“思莊,你可有受傷?”
林思莊木然搖搖頭,隻一雙猩紅的眼在看清是薛無咎後眼淚忽然淌了下來:“小鳳皇,我能感受到敏汝正在受錐骨剖心之痛,我知他就在這裡,但···我找不到他。”
難道敏汝被剖妖元了?薛無咎呼吸一緊。
林思莊與百裡淳有心意相通之能。
百裡淳師從麻衣門無相道人,老邪怪養出的小邪怪,身上總有一些亦邪亦正的法器。
前年除夕夜,趁着林思莊醉酒,百裡淳将一根妖異紅繩兩頭偷偷系于林思莊無名指與他無名指之間,待紅繩消失後,方抱着一壇羅浮春癡癡而笑:“子魚,從今以後,你就再也離不開我了。師父說此乃月老繩,兩人一旦系上便能心意相通、不負對方···嗝···能做到真正的生同衾死同穴······”
那時薛無咎被灌得半醉,聞言吓得酒醒了大半。
回想剛才所見,紅繩青光幽幽,哪裡是什麼願祝白頭、共結永好的月老繩,分明是書中所記、由上古巫山女神苦戀凡塵、走火入魔後用青絲制成的巫女繩。
相傳此繩一旦系上,被系兩人禍福同擔、生死同命,邪性得很。
薛無咎沒想到百裡淳癡念林思莊竟瘋魔至此。可看着小兔崽子一臉滿足的酡顔,又舍不得打他一巴掌,隻得拼命将林思莊的手從他指縫裡扒拉出來,設法将那巫女繩砍斷。
“别動。”才祭出卻邪,聽得熟悉的清朗聲音沉沉道。
薛無咎一驚,隻見剛還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思莊蓦然睜眼,眼神清明。他護寶似的縮回手,捋了捋倒在他懷裡的百裡淳耳邊的幾縷散亂墨發,柔聲道,“他喜歡系巫女繩,就随他系上吧。”
也是那時他才知道,端雅持正的思莊兄,亦早就對這傻小子情根深種。
殿内這般修羅慘狀,想必是剛才林思莊也發現寺主同光兼四個執事僧正不在,逼問無果之下憤而洩恨。
這也直接印證了孟極所見。薛無咎眼神頓時冷若寒冰,連帶着周身也起了一層肅殺之氣,恨不得将這群老秃驢斬頭殺之。
殿内這般修羅慘狀,想必是剛才林思莊感受到百裡淳撕心裂肺的痛楚,無果之下憤而洩恨。薛無咎眼神頓時冷若寒冰,連帶着周身也起了一層肅殺之氣,恨不得将這群老秃驢斬頭殺之。
“地府入口就在這!”另一邊孟極繞至佛像背後,指着金光四射的壁身,往前走了幾步。随着佛身微光一閃,他小小身影立刻消失在衆人眼前。
如此詭異之景,驚得衆人目瞪口呆。
“這是冥門?”見林思莊剛才想入内卻無法,薛無咎眼神一凝。
這還隻在書中見過。九幽冥門,生人難入,入則減陽壽十年或少兩魂一魄,是陽世與幽冥之地的第一道關卡。
謝吾點點頭,當下也不多言,側頭對他道:“以你血為媒,畫陰陽符貼于他們後背,即可入内。”
他似乎精神不濟至極,說話時連帶着眉宇間也顯現出少見的脆弱來。
陰風側側。鬼火森森。一進入這森冷幽暗的佛下地府,一陣濃烈的血腥氣便撲面而來。
一片昏暗中,幾人掌中升起符火。
待眼睛适應光線後,四下之景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羅浮高徒、六壬掌教也不禁大吃一驚。
他們所處的位置乃一層寬闊的半封閉石室,周圍石壁皆繪滿了呼之欲出、面容猙獰、形容可怖的壁畫。室中心有一個小鬼狀的塑像,正拿着鉗頭将底下另一個人塑像的舌頭拔出;以這兩塑像為中心,四下都散落着或呻吟、或伏跪、或求饒、或捂嘴打滾的被拔舌後的痛苦石像。
“拔舌獄。”薛無咎目光一掃,沉沉道。
一旁吳用腳底一寒,目光略過周遭,隻覺石壁上一幅幅壁畫似活了過來。
凡在世之人,挑撥離間、造謠诽謗、巧言令色······死後皆會被打入拔舌地獄,由小鬼掰開嘴,用鐵鉗夾住舌頭,拉長、慢拽,極盡折磨之事,最後生生拔下。
他再看向室中心那一人做拔舌鬼、一人做長舌婦的石像,頓覺越發栩栩如生,真境一般,似下一秒那拔舌鬼的鉗頭就立馬伸進了他嘴裡,将他舌頭硬拽出來·······
“啊!皮膚有彈性!”恐慌中,身後孽徒忽地一陣驚呼,吓得他老命險些當場升天。
“監正······這些,這些都是真人!”裴照手捧符火,在伸手觸及地上一捂嘴呻吟的石像時,吓得連連後退了幾步,驚呼道。
一旁林思莊見狀,眸色一緊,急忙掌着符火将石室内一個一個被殘忍制成真人塑像的臉細細查看。當确認此間無百裡淳後,眼中的後怕才少了幾分。
而後衆人一默,皆後退半步,朝石室内被害諸人屍體微微躬身示禮。
情急之下,驚擾亡魂,伏請寬恕。爾等若被妖邪殘害,司天監必捉而殺之,以慰諸位在天之靈。
薛無咎注意到,在衆人皆為眼前地獄慘狀心有戚戚時,獨謝吾靜靜站在石室一角。
室内幽暗,符火跳躍,幽幽火光将他修長單薄的身影投于石壁,晦明不清。壁上群鬼猙獰,群魔亂舞,不知為何,薛無咎隻覺此時他形銷骨立的孑孑獨影似乎比壁上兇魔厲鬼更為可怖。
“大人,前面有個出口。”不知何時消失的孟極又突然出現在了謝吾身邊,拉了拉謝吾的袖子,指着前面如深淵巨口般的黑暗,脆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