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肯定?”薛無咎恢複了理智,冷笑道。
“那是自然。”同光唇角揚起一抹殘忍笑意,“令使早有所防。那些東西,隻能存在于地下,受地獄的無盡折磨,怎會讓他們感受世間的陽光、空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國公爺,況且我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那些人皆是我大唐的蠹蟲佞人,你有什麼資格判我,又拿什麼判我!”
當然沒資格。司天監隻判鬼,不判人。
沒證據,僅憑司天監四人之言,自然定不了同光的罪,不能為那百餘條人命償命。
薛無咎心中怒意滔天,面上卻如沉深水。他看着同光,一字一頓道:“秃驢,你莫忘了,舉頭三尺有神明。我收不了你,老天自會收拾了你去!”
一語成谶。
同光死了。在他和乾元殿那位大吵一架的當天,同光在暫住的薦福寺觀音殿中為諸僧講佛法時,被梁上突然砸下來的一根木梁砸死了。
衆目睽睽,死在佛門之内、觀音斂目之下。自然和他這個正在宮裡與李隆道急眼的國公爺沒關系。
崔相、崔太後以及長安城中諸得道高僧亦對此說不出話來。隻好借口之前的傳言,坐實“同光法師被佛祖帶往西天極樂世界了”的傳言,這倒令不少世家豪強捐贈更多了錢帛給佛門用于青龍寺的重建。
面對百餘條人命,天子嗤他是“一面之詞,不足為信”,但聽聞同光猝死、豪族還競相捐擲後,天子态度突緩,神情沉凝。
“佛門在崔相、母後的支持下,籠絡了不少世家豪族,權力膨脹。現各大佛寺通過捐贈斂财,已占有了大量的田産美地;且寺中僧侶特權,不服役不納稅,這也讓不少百姓為逃避賦役紛紛投身沙門。”
“鳳皇兒,今日青龍寺一案,朕知人命關天、你亦嫉惡如仇。可你是衛國公,更是朕和道門聯手扶持的抑佛第一人!”
“朕問你,若朕真按你所言,略過了萬年縣、大理寺,處置了那同光,大唐律法何在?明堂公義何在?”
“而你作為司天監監正,你所言毫無證據,旁人看來不過是你為着一己之私或是道佛之争,給佛門扣屎盆子罷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事你若偏執,日後何談抑佛之志,何談讓子民安居樂業、讓我大唐再展盛世榮光?”
身為帝王,這話大局為重、深謀遠慮,乍聽之下于情于理都沒毛病。可——
“外祖父曾道,‘民能載舟亦能覆舟’,聖上覺得這百餘條人命是‘小’?”薛無咎嗤道。
李隆道一滞,頓時臉色煞白,指着薛無咎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憑你今日之言,十個腦袋都不夠朕砍!”
“給朕滾出去!在府内反思,沒有朕的允許不準出來!”
他真将李隆道氣壞了。平素那般一個心思深沉、帶着假面的人,活生生被他氣得喜形于色、爆了粗口。
他也知道天子并非那個意思。坦白說,他這皇帝表兄雖然性格假模假樣,但做皇帝是真不賴。不然當初眼高于頂、目下無塵的國公爺,又怎會芳心暗許,甘為他提攜玉龍、甘為他肝腦塗地,甘為他南征北戰,甘為他夢萦魂牽。
即便過了這麼些年,這人已成婚生子,薛無咎也已釋然放下,可偶爾夜深人靜時,隻有他自己知曉當年的他是何等耿耿于懷。
真是作孽。他看着窗外兩隻叽叽咋咋的畫眉鳥兒,自嘲地扯了扯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