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想我。
不是五年。是六十年。
謝吾此時被他吻得眼角發紅,昏昏沉沉,毫無防備之下瞳孔一縮,看向薛無咎的眼神頓時浮起一層惶然和審視來。
他知道。
他竟知道。
那他知道了會不會害怕。
六十年于他不過是千萬年深寂歲月中的垂眸一瞬;于這三千紅塵,卻是凡人從牙牙學語到齒稀耳順、青絲成白發的漫長一生。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
人生幾許六十載。
可再見故人,容顔依舊,眉眼未老。這人卻不感興趣,僅在乎他想沒想自己。
“果然如此。”見謝吾如此反應,薛無咎眼底發紅。
當年他明明在九幽獄境中度過了一月,可回到人世,褚雲隻道他消失了一天一夜。
他的這五年,其實相當于謝吾獨自度過了六十年。
六十年的日日夜夜啊。這個人每天都在殺機重重的獄境中度過。
收拾完其中的妖魔,又馬不停蹄地來長安找他。而自己,前些日子又做了些什麼。
疑他,氣他,傷他。
薛無咎心中酸澀難忍,不待謝吾回答,語聲低低:“謝吾,你肯定是很想我,不然不會來找我的吧?”
謝吾耳尖微紅,不準備回答。
太過綿情,這不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可被這一雙認真固執雙眼如珍如寶似地看着,謝吾還是發燙發軟,暗嘲自己怕是在凡塵呆久了,不然國公爺眼中那一場纏綿悱恻的江南煙雨怎麼也下到了他的心裡。
他眼皮半垂,任命似地歎了口氣:“是,我很想你。”
在漫漫黃沙的孤城牆頭。
在每個輝光冷膩的慘白月夜。
甚至因為你帶來的那些深重、混亂、旖旎的喘動,我從此再不敢看低眉下的佛陀觀音。
刹那間,雙湖煙雨盡散,水面湧動出日光鋪漫的粼粼輝光。
但沒一會,那片潋滟不知想到了什麼,波光又一分一分暗淡了下去。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薛無咎垂着頭,嗓子發緊。
颀長窄韌的腰身微微顫抖,像一株仲夏暴雨中打焉的紅芍。
謝吾撫上他蹙起的眉鋒:“沒有。”
為了強調他确實是這樣想的,他又和他的少年郎再說了一次:“沒有。”
你血液發膚裡都是我的氣息。
你若找了其他人讓我失望,我怎麼會容許你活着、還對我放肆呢。
謝吾想,少年人成長的速度總是很快,心思敏感,而他缺失的那五年,讓他的小少年沒有安全感了。
“那我可以理解為,你不會不要我,是嗎?”
紅芍越發花容帶雨,花枝垂得更低。
“我怎麼會不要你。”
你是我千萬年來唯一心動之人。
是我甘願拿九冥血,一碗一碗喂活的人。
在你命懸一線之時,我救了你。日後你生生世世的牽絆便隻能是我。
上窮碧落、下抵黃泉,你身邊隻能我在。
可憐自認施予狂風暴雨的人還沒意識到此雨下芍藥非彼芍藥,絕豔面容下是吃人拆骨的本性,自覺缺失五年,便愧疚地不斷溫聲低哄着。
果然,那紅芍聞言渾身一震,随着懷中人一句句的哄勸慢慢顯示出自己的本面來。
“謝吾。謝吾。”
“你···怎地待我如此好。”
“你既冷落了我五年,自覺愧疚,那現在就一并補償給我好不好。”
“謝吾,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唔,乖,别動。”
“不會将你再弄疼的,剛才就叫得很好聽。吾哥哥,吾哥哥,我以後這樣叫你好不好。”
“我背上好疼,都是你打的。”
“你叫一聲,就當可憐可憐我,就叫一聲我就不疼了。”
“就當給我這肉體凡胎,吃顆止疼的靈丹妙藥罷。”
春夜沉涼。
院内壓抑、令人遐想地嘤咛聲起伏不斷。
謝吾也是才日光初現時,才驚覺凡塵中有兩句話說得極對:“人不可貌相”“有智者不在年高”。
某人其實是披着無辜可憐、絕巘皮相的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