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兄弟情分,我不想鬧得沒有回頭的餘地。”
童真把賬本拿出來給林珊看,支支吾吾說了林樹欠賬的事。
“我爸不過就吃了你幾頓飯,你就記得這麼清楚?他不也是你爸嘛?”
林珊把童真問得張口結舌:“就算是親兄弟,不也得明算賬……”
“你要是想算賬,也不能單算這一筆。結婚時你該出的彩禮、五金,還有婚房,都給算上。看看是林家欠你的,還是你欠林家的。”
童真的胸膛用力起伏了兩下,怅然地垂了垂眼睛:“要是明天交不上店租,火鍋店隻能關門大吉了。就算借行嗎?我找爸借一萬救個急。”
“你那個垮杆兒的火鍋店,是床底的風筝,飛不起來。繼續運營下去,隻會越虧越大,還不如早點關門,及時止損。這樣正好,我的老同事給我介紹了一個工作。等我工作了,你就負責在家相妻教子。”
“原本我是要做老火鍋的,你說不喜歡我每天帶一身牛油火鍋底料氣氣回家,我才改做椰子雞火鍋的。你現在又嫌椰子雞沒前途……”
“反正都一樣,早晚要垮台。難道你還沒認清自己?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好啦,别争了,就這麼說定了。”
說完,林珊又把注意力放回電腦上。
童真定定地看着她的頭頂。林珊的頭發格外多,發縫細細的一條,直直地從額頭連接到頭頂。在一頭蓬松的烏發中,他看見了幾根銀絲。
他胸口脹脹的,有點想吼,想叫,但終究一聲也沒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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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童真找了街口一家收廢品的老漢,來拉店裡剩下的鍋碗瓢盆,還有桌椅闆凳。
直到童真要走了,鄭藝很難過。當初童真生意好的時候,把他家的奶茶菜單放在自家店裡。接借着火鍋店的客流,鄭藝從來不愁銷售額。
“真的一點辦法也沒得?”
童真垂下眼睑,怅然道:“烏龜爬泥潭,越爬越深。”
門外走進一個男人。店裡沒開燈,他背着光,面容模糊。
鄭藝以為是房東來收房,“一不小心”把手裡半杯奶茶潑在來人的身上。潑完就跑,比兔子還快。
液體順着西裝前襟,滴滴答答地流滿韓東勤的褲腿,幾顆芋圓不耐煩地在他的皮鞋面上滾過。
童真拿來毛巾幫他擦,說:“他認錯人了,你别怪她。洗衣費我來出。”
韓東勤好脾氣地笑笑,脫下西裝外套,整齊疊好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說:“沒關系,反正今天請假了,不去公司,邋遢點沒關系。”
端上一杯熱水,童真在韓東勤的對面正襟危坐。韓東勤看着斯文秀氣,但童真總覺得他隐形中有種氣場,讓人不敢輕慢。
童真:“你咋曉得我的店在這裡?”
韓東勤:“從醫院出來,剛好路過這裡,看到了你,就停車過來看看。”
他看着扛着椅子進進出出的老漢,問:“這是要裝修,還是要閉店?”
童真尴尬:“開不下去喽。”
韓東勤一臉憾色:“真可惜。那你還下廚嗎?聽苟經理說,你的手藝不錯。小産後,悠悠的胃口一直不好,我還想請你給她做幾頓飯呢。”
童真來了精神,立即拍拍胸脯,說:“沒問題。店關了不打緊,我在家裡做好送去。她有什麼飲食禁忌嗎?口味偏好咋樣?”
“她和我一樣,喜歡清淡,不愛吃大蒜……”
童真一邊聽,一邊在平時用來點單的本子上記。
韓東勤刷刷寫好一張支票,放在童真面前,說:“這些是食材和手工的費用。”
看到數額,童真在心裡吓了一跳,說什麼也不肯收,說:“要不是我,悠悠也不會這樣。請讓我盡一點心意。”
韓東勤:“那手工費我就不付了。采購費用你一定要收下,沒有讓你出力又墊錢的道理。”
“好,多餘的錢算是我找你的借的,”童真收下支票,說,“我記好賬,等悠悠出院,我把錢還給你。”
韓東勤笑了笑,不置可否,留下醫院的地址和病床号,踱着紳士的步伐離開。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手裡提着一個布兜子,說:“差點搞忘了。這些玩具原本是悠悠給孩子準備的,我怕她看見了難過,但扔了又可惜。留給西西玩吧。”
童真拿過來看了一眼,有小玩偶、床頭鈴、牙膠搖鈴之類的,都是進口牌子。他已經想象到西西看到這些玩具的笑臉了。
韓東勤打量他興高采烈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童真站在門口,目送他的老奔馳離開,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咋曉得自己的兒子叫西西?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喜悅打散了。
他攔住老漢,說:“對不住,我不賣了。麻煩你把東西都放回來。”
老漢把汗巾往肩膀上一甩,吹胡子瞪眼:“瓜娃子,你把老子當峨眉山的猴兒耍起?”
童真掏出三百給他。老漢黝黑的臉上有了笑意,麻利地把所有東西放回原處,喜滋滋地瞪着空三輪車走了。
鄭藝把支票對着燈光看了又看,說:“原來支票長這個樣子啊。”
又說:“筍殼套在牛角上,巧得不能再巧喽。有了這三萬救急,租金有了,店也保住了。這位韓總做人真是敞亮!”
童真長舒一口氣,目視所及,所有的一切都在陽光下釋放出炫目瑰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