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天氣轉陰,山林裡起了霧。蟲歇了,鳥還沒醒,空氣安靜得像凝固了一樣。
童真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咔嚓”一聲,吓得老伍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老伍舉着手電筒,仰頭望着三米高的圍牆,說:“好高哦,萬一摔斷腳杆兒,你會伺候我嘛?”
童真:“夢裡看牡丹,想得美!”
老伍撇嘴:“我好歹也是你舅。況且,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被送到孤兒院……”
眼見對方拳頭馬上落到面門上,老伍趕緊說:“好好好,這茬我不提!我幹就是了嘛,這麼兇幹啥。”
老伍對着圖紙繞着牆根轉了一圈,仔細觀察之後,确定一段監控盲區。童真戴上手套,架好梯子,手腳并用爬上圍牆,然後俯身朝老伍伸手。
老伍拍開他的手:“你上樹翻牆還是老子教的,還用得着你扶?”
兩人翻進别墅。童真将梯子藏在一片荒草中。
花園的角落有一個小房子,是整個莊園的設備間。老伍撬開門,從一堆紅紅藍藍的線中挑出兩根,掏出老虎鉗幹淨利落地剪斷。
仿佛按了關機鍵,花園裡的照明燈全熄了,建築成了黑影幢幢的巨人。角落裡監控攝像頭的藍色小眼睛也熄滅了。
兩人抹黑行進。任何聲音都被得無比大。童真的耳邊響起重重的喘息聲。
童真低聲喝道:“老伍,你小點聲。”
老伍的聲音從十米開外傳來:“你說啥子?”
童真這才意識到,他剛剛聽到的是自己的喘息聲,伴随着心髒劇烈的跳動聲,讓他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順着地下車庫進入地下室。地下有兩層,上一層是裝修豪華的家庭影院、KTV,下一層除了車庫,還有一個酒窖,以及一排傭人房。
傭人房除了一間鎖着,其他都是空的。自從韓東臨失憶後,韓東勤帶領傭人們翻身農奴把歌唱,沒有必要再睡在逼仄潮濕的地下室。
老伍掏出一根細鐵絲,含在嘴裡抿了抿,插進鎖孔裡。他貓着腰,眯眼将耳朵靠近門鎖,手腕一轉一抖,童真聽見細微的一聲“咔哒”,門就開了。
房間的布置很像經濟型酒店的标間,空氣裡有一股潮味以及久未通風的人味。
靠牆的床上有個黑影。手電筒的燈柱滑過去,韓東臨擡起光裸的胳膊,遮住眼睛,另一隻手抓住床頭的鬧鐘,朝童真的方向砸過去。
老伍歪頭避過攻擊,嘀咕道:“我滴乖乖,童真,你朋友的腦殼遭關傻了吧?”
“阿東,别怕,是我,童真。”
就像安撫應激的貓咪一樣,童真舉着雙手,一邊輕聲安撫,一邊朝床邊靠近。
花了好一會兒,韓東臨才适應手電筒的光線。他見到童真從光中走來,走向自己。他翻下床,想要站起來,卻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童真早有準備。他給他喂了半瓶葡萄糖。雖然沒醒,但呼吸平穩了許多。
老伍犯難:“這麼一個大活人,咋個帶走?”
“綁在我背上,我背他走。”
韓東臨全身上下隻穿了一條平角内褲。童真翻遍房間,沒找到他的衣服。他想了想,脫下自己的外褲,給韓東臨套上。
“老伍,你把沖鋒衣脫下來給他。”
“我一老頭子,可遭不住外頭的冷風。”
“你裡面還有羽絨内膽,冷不着。”
老伍硬是不肯脫。童真說加錢,老伍也無動于衷。
童真心生疑窦,去拽他衣服。兩人無聲地對抗了一番,老伍被童真按在床上,扒下沖鋒衣。
掂在手裡格外沉,童真去掏兜,老伍要攔已經來不及。
一堆小東西“叮啷哐啷”地掉在床上,手表、項鍊、袖扣、領帶夾……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老伍支支吾吾:“剛好路過,不拿白不拿……”
一股怒氣從腳闆底直蹿頭頂,童真隻覺得渾身的血都涼了。他一把掼倒老伍,斥道:“伍鳴山!我看你是絆倒趴在糞池邊,離死(屎)不遠了!”
老伍仰頭看他,與童真冰冷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撞,又偏過頭去,喃喃道:“我無兒無女,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連結婚都瞞着我,我曉得你是嫌棄我。我靠不上你,隻能趁現在手腳靈便攢點錢養老喽。”
“你忘了當初你為啥被工廠開除的?要不是你心術不正,把廠子的廢品運出去賣,你還是勞模、紅旗手,你能風風光光地退休,出門大家恭恭敬敬喊你一聲伍師傅。”
童真覺得臉上癢癢的,手一摸,居然已經淚流滿面,“你把我爸媽留給我的錢在賭場裡霍霍光了,還倒欠一屁股債,我考上大學都沒得讀,隻能去打工給你擦腚。你還有臉來反咬我一口,怪倒起我來了?”
他把手揚得高高的,即将朝老伍的腦殼落去。
老伍抱住頭,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樣子:“打死我,我的孽障就還了,下輩子投胎去極樂世界。”
童真像被點穴一樣,停住手——樓上有人在四處奔走。
老伍從地上爬起來,說:“我們得趕緊走,晚了電路就要修好了。”
給韓東臨套上沖鋒衣,老伍用綁帶将韓東臨固定在童真的後背上。
老伍戀戀不舍地望着灑落一地的寶貝,童真用要殺人的眼神盯着他。老伍咽了口口水,扭頭就走。
童真覺得今晚的運氣出奇地好。他們很順利地溜出後門,朝外跑去。
韓東臨輕飄飄的,童真覺得比背袋大米還輕松。三人剛翻出院牆,燈光又回來了。
韓東勤站在露台上,眺望遠處。車燈射出一道白光,劃破黑暗,越來越遠,直至成為一個白點。
苟勝利抓耳撓腮:“韓少,為啥不攔住他們?”
說話時牽動到脖子的傷口,苟勝利不由得“嘶”了一口氣。他暗暗後怕。要不是他及時醒過來,恐怕自己的脖子已經被韓東臨掐斷了。
韓東勤蹙着眉頭,似乎猶豫不決:“畢竟是親兄弟,萬一真死在我手裡,百年之後我該如何向爸爸交代?況且,醫生說他的失憶不是永久性的,若是一直呆在熟悉的地方,大腦受到刺激,有可能恢複記憶。我希望他一直保持現在的狀态,不用逼我趕盡殺絕。”
轉而又想起躺在ICU裡渾身插滿管子的韓天猛,韓東勤的眼神複雜。這麼多年,愛與怨交織成一股鞭子,時時抽打他的良心。
突然,腦海中浮起一個驚悚的念頭,很長時間揮之不去。他捏了捏眉心,不由得自嘲:韓東臨看人果然很準,他罵自己的話,也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