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珊捏了捏酸脹的眉間,合上電腦,帶着西西打車回娘家。
林超明天回校,徐娟正給他打包行李。一個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除了衣物書本和少量的日用品,塞滿了各種泡菜罐子和海椒醬。
廚房裡的鍋還冒着熱氣。林珊不用掀蓋子,就知道裡面一定煮着一鍋土雞蛋。
徐娟還在不停地翻着冰箱的冷凍櫃,掏出粽子、紅糖粑粑和年前包的抄手,一袋一袋往行李袋裡裝。
林超坐在小馬紮上,愁眉苦臉地看着行李箱:“媽,華城啥都有,用不着帶這麼多。”
徐娟眼一瞪,說:“外頭的雞蛋都是洋的,哪有家裡土的好?”
林珊抱着西西坐到沙發上,随手拿起果盤裡一個小橘子。皮子有點皺了,估計是年前童真送來的,放到現在才拿出來吃。
她剝了一瓣兒給西西玩。第一次見到橘子,西西很好奇,還用舌頭舔了舔,面團似的小臉皺成小籠包。
林珊撐着下巴,看熱鬧似的看母子倆為了行李來回拉鋸。
林超朝她投來求助的目光。林珊慢悠悠地開口:“火車有暖氣,這些凍貨恐怕要化。”
林超:“對對對,化成一坨沒法吃喽。”
徐娟拍拍腦袋:“哎呀,我咋沒想到?都是好東西,要是糟了我可心疼。”
林珊站起來,拍掉裙子上的橘子皮,說:“我去幫你買幾個保溫袋來。西西你幫我帶一下。”
徐娟連連說好。
無視背後林超殺人的目光,林珊披上大衣,揣上手機和錢包出了門。
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出門了。日光有點炫目,車聲、人聲像是隔着玻璃傳來,有一種遙遠的感覺。
超市的入口處,有一個炸貨檔口。脂肪和蛋白質經過美拉德反應後,風味小分子随同油煙一同釋放。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捧着一盒炸雞翅,開開心心地跑開了,腦後的羊角辮一翹一翹。
林珊不由自主地停在檔口前。
“美女,來快炸雞排噻?”
林珊不響,也沒有走開。
店員眼疾手快,從油鍋裡撈出一塊金燦燦的雞排,案闆上幹幹脆脆切成四塊,
“多放海椒。”林珊盯着店員的手,忽然開口。
“好嘞!”在雞排上撒上一層厚厚的孜然海椒面,裝進敞口的紙盒裡,遞給林珊。
在店員的殷切期盼中,林珊付錢,接過餐盒。
她沒進賣保溫袋的超市,掉頭走了。
坐在公交車站台的長椅上,林珊狼吞虎咽地吃着炸雞排。嘴唇被辣得紅紅的,比塗過口紅還要豔。
一輛輛公交車停下,吐出一些人,又帶上新的人離開。
扔掉餐盒和竹簽,林珊原地站了一會兒,登上一輛駛向市中心商場的公交車。
逛了一圈商場,她的手肘新挂上四五個購物袋,都是新款的春裝。看到新上映的電影海報,她又買了張電影票,捧着一杯奶茶,鑽進黑黢黢的放映廳。
若是放在以前,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得是多麼孤獨啊?光是旁邊的情侶同情的眼神,就讓她無地自容。
可現在,林珊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暢快的呼吸——她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一個人”時間是什麼時候了。
看完電影,商場裡的餐館陸續開始叫号。機器人不分平仄不含感情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可愛。
她走出商場,路燈漸次亮起。
林珊拿出手機,開機。手機裡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徐娟的。林珊像暑期瘋玩之後發現作業沒寫的小學生,心情一下子從雲端跌到水泥地上。
手機響了。
是林樹的電話。
他有點氣急敗壞,說話顧不上邏輯,一會兒說童真聯合外人欺負他,一會兒又說他把别人推倒了。不過林珊還是聽懂了。
挂了林樹的電話,林珊立即給童真打過去,噼裡啪啦一頓訓斥,讓童真有點懵。
童真支支吾吾地說:“阿東他們不是故意的。錢我會一分不少地還給爸。”
又是這個阿東?
前兩天害林超摔了跤,今天又耍了林樹一把。而童真還這麼維護他。
林珊不禁對他産生了興趣。
她打車到了辣子雞店。
店門已關,門縫裡滲出一線燈光。
她想了想,從前門繞到後廚的小巷。
明黃色的窗裡,童真和一個男人并排站在水槽前,埋頭洗碗。四隻手組成一條默契的流水線:一雙手洗好一隻碗,另一雙手接過,擦幹水漬,放進消毒櫃裡。
兩人一邊洗碗,一邊說着什麼。暖暖的光暈籠罩在他們的頭頂,給他們的臉上投上一片陰影。藹藹的笑意在童真的嘴角若隐若現。
一柄勺子反彈起一簇水花,将他的鼻尖濺上一團泡沫。男人擡頭,小心将它抹去。
男人的五官完整地暴露在視線裡。
購物袋從手肘上滑落,一隻高跟鞋不耐煩地跳出鞋盒。
林珊難以置信地閉眼、又睜眼,直至确信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覺。
在這樣平靜的夜晚,林珊忽然意識到,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悄然醞釀了一場地震。生活的秩序已經崩塌,頭頂的碎石即将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