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東臨睜開眼睛,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适應白天的光亮。
他走到門口,伸手接住一捧陽光。陽光如最薄的輕紗,給皮膚傳遞着若有似無的溫度。
鄭藝把頭探出奶茶店的櫃台,高高興興地和他打招呼:“阿東大師,你今天起得好晚哦,太陽曬腚啦!”
韓東臨把手擱在眉骨上,眯着眼睛問:“童真去哪裡了?”
“他們夫妻倆開車出去喽,至于去哪裡,我也不曉得。”
一陣類似宿醉後的頭疼襲擊了他,韓東臨捏着眉間,回想起暈前的事,記憶居然像接觸不良的信号,出現了斷片。
鄭藝的心情極好,他沒注意韓東臨的失常。他像跨欄似的翻出櫃台,手裡晃着一個鑰匙圈,說:“阿東大師,我帶你去兜風啊。”
奶茶店門口停着一輛寶藍色的跑車,還沒上牌,簇簇新,連後視鏡的膜都沒撕。
韓東臨:“這是你的車?”
鄭藝擡起下巴,摁下車鑰匙,跑車“嘀嘀”閃了兩下燈。
馬達的轟鳴聲響起。
鄭藝戴上墨鏡,志得意滿像正月十五的月亮:“反正童哥帶嫂子去兜風,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那你幫我給童真發條短信,他回來不見我,會着急。”
盯着鄭藝發了短信,韓東臨拉開車門,坐進副駕。
鄭藝一會兒摸摸方向盤,一會兒摸摸檔把,啧啧驚歎:“這可是金絲楠木,比藝術品還精巧。沒想到開畫廊,能這麼有錢!”
“畫廊?”
鄭藝拍拍胸脯,說:“是金子總會發光,千裡馬總會遇上伯樂。畫廊的馬經理相中了我的才華,非要和我簽了獨家代理。這輛車是獨家代理費的首付款。”
他攬住韓東臨的肩膀,說:“阿東大師,多虧了你。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我?”
“是你啟發了我。如同郭靖遇到了周伯通,造詣呈現幾何級增長!”
鄭藝沒再多說,一腳踩下油門。
韓東臨覺得自己當胸被一股大力推到椅背上,旁邊的奶茶店在身後迅速縮成一個小點。
兜了一圈,鄭藝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趕緊靠邊停車,唯唯諾諾地接起電話:“老闆,我在路上了,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好的,您放心。”
“沒問題,我一到店就處理。”
挂了電話,鄭藝拍拍腦門,嘀咕道:“真是被PUA慣了!老子都有錢了,幹嘛還要裝孫子啊!”
韓東臨把手肘撐在車窗上,托着下巴,興緻勃勃地欣賞周圍的景色和路人。
停車的地方剛好是市中心最高檔的時尚購物中心。打扮入時的潮男潮女來來回回。
兩三個小姑娘路過,回頭看了他一眼,紅着臉紛紛快速跑開了。
鄭藝朝她們招手,晃晃手機:“美女,加個好友呗。”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臭代駕!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鄭藝低頭一看,身上的奶茶店圍裙還沒摘。他再轉頭看看韓東臨。雖然對方的衣着普通,但姿态閑散慵懶,渾身散發着公子哥的優雅貴氣。
他忽然一點也不想和韓東臨一起兜風了!不管他畫的畫有多好看,堅決不!
鄭藝把韓東臨送回辣子雞店。挑了一個最安全的位置停好後,他拿出車衣,把跑車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小跑進奶茶店。
辣子雞店的門被拉到了半人高。
韓東臨眼中一喜,三步并作兩步跑進去。
童真背着他,坐在小馬紮上,埋頭用鑷子給雞屁股去毛。
韓東臨主動拿起另一個鑷子。
兩人頭抵着頭,膝蓋抵着膝蓋,安安靜靜地給雞屁股去毛。他們經常這樣一起幹活,摘豆角、剝蒜、削土豆……好像這樣挨得緊一點,幹活的風阻小一點,能更省力似的。
童真抽了抽鼻子,忽然問:“你是哪個?”
韓東臨愣了愣,說:“我是阿東啊。”
“哪個阿東?”童真擡頭,看着他的眼睛紅得像兔子。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阿東。”
韓東臨笑嘻嘻地揪了一根雞毛,作勢要往童真臉上粘。
童真打開他的手,憤怒道:“别裝了,你不是他。什麼都可以掩飾,唯獨味道不能。”
像忽然斷電的八音盒,韓東臨垂下手,收斂了笑容。
童真從兜裡掏出空空的藥瓶,舉到他面前,又問:“你是吃了,還是都倒了?”
“韓東臨”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說:“我沒有騙你,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阿東。我不是他,隻是被困在他的身體裡。
在他失憶之前,我很少有機會獲得身體的掌控權,偶爾在深夜或黎明,在他精神抑郁或者是忘記吃藥,我能夠偷偷出來,看看這個世界。
吃藥,對我而言,無異于自殺。我不舍得這個世界,也不舍得你。”
童真扔掉藥瓶,一幅要哭不哭的可憐樣子:“為啥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