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再說話,酒窖裡的空氣粘稠得像米糊。頭頂的燈閃閃爍爍,電流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苟勝利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貓手貓腳地溜了出去。
沒有鐘表。童真覺得時間流逝得很快,又好像很慢。
童真翻了個身,把臉對着宋丹青。
兩人默默相視。宋丹青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說“有我在,沒事的。”
程秘書蛄蛹到牆角,一下一下用額頭撞牆,碎碎念:“我是冤枉的……那個記者以前是我的病人,我在手術台上一天一夜沒合眼,把他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他卻懷疑我為了回扣故意給他用貴價藥,害他醫保不能報銷……”
韓東勤:“閉嘴!你再說話,我就把你敲暈了。”
程秘書乖乖閉嘴。
韓東勤坐在橡木桶上,幽幽開口:“為了讨爸爸歡心,我從小努力學習,乖巧聽話。放棄了喜歡的核物理專業,讀工商管理學,然後進公司,從最基層的售樓經理開始幹。有一天,我在去客戶的路上摔斷了腿,躺在床上休息。爸爸問我為什麼還不去上班。我說腿斷了。你猜,他說什麼?”
沒人回答。
他自顧自繼續說:“他說,賣樓靠的是嘴,腿斷了怕什麼?”
又說,“而你那麼自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要拼盡全力才能換來爸爸的一次笑臉、一句誇獎,你隻要稍微說兩句好聽的,就全得到了。我不服氣!我也是爸爸的兒子!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生下我?”
宋丹青閉目養神,一幅置若罔聞的姿态。
韓東勤輕笑一聲,說:“不過柔姨對我卻不一樣。”
宋丹青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她是我見過最溫柔善良的女人,每次我被爸爸訓斥,她會站出來幫我解圍。有一天,我考試沒考好,不敢回家。她來學校接我,說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孩子。我那天晚上激動得一夜沒睡着。我好羨慕你啊,要是她也是我媽媽該多好……
不過,慢慢的,我開始讨厭她,因為她騙我。每次你過生日,生日蛋糕是她親手烤的,而我的生日蛋糕卻是外面買的。如果我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孩子,難道不值得她親手烤一個獨一無二的蛋糕嗎?”
程秘書忍不住打斷他:“惡心死了,我可不想聽一個中年男人哭訴自己的童年陰影。韓天猛對你再苛刻,不也把偌大的家業交給了你?”
又說,“你在宋敏柔的眼裡,是丈夫的私生子,是來和親兒子争搶父愛和家産的。她沒有在你的蛋糕裡下毒,你就該感恩戴德了,你居然還奢望她對你和親生兒子一樣好?屎殼郎趴在牡丹花上,自以為有多美?”
韓東勤惱羞成怒:“閉嘴!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這個害人性命的庸醫!”
程秘書也惱了:“你可以質疑我的人品,但是不能質疑的專業能力!”
威廉拿着報告回來了。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苟勝利。兩人臉色凝重,如同上交空白卷子的學生。
韓東勤把報告來來回回看了三遍,難以置信:“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們明明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怎麼會沒有任何親緣關系?!”
韓東勤忽然扇了威廉一巴掌,氣急敗壞地問:“你老實交代,宋丹青給了你多大的好處?”
威廉捂着臉,很受傷的表情:“韓總,你可以質疑我的專業能力,但不能質疑我的人品!”
程秘書:“心理學上有一個證實性偏差理論,當一個人很執念地想做一件事時,就會把證明這件事的可行性的信息無限放大,而把證明這件事不可行性的信息無限縮小,甚至是直接漠視。”
韓東勤:“你不是心髒外科醫生嘛?怎麼又懂心理學了?”
程秘書理直氣壯:“我的第二專業是心理學!”
童真看着宋丹青,嘴唇顫抖:“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不是韓東臨,那韓東臨去哪裡了?”
宋丹青:“我十八歲後離開孤兒院,天南海北地流浪,靠擺攤畫畫來維持生計。六年前,我流浪到山城,遇到了馬經理。他說我很有潛力,決定和我簽獨家協議。我高興極了,以為人生要轉運,沒想到被他帶入一個非法器官移植買賣的窩點中。我被關了起來,用盡各種辦法都逃不出去。某一天夜裡,診所起了漫天大火,渾身浴血的韓東臨破門而入。救我出來後,他就離開了,至今再也沒有見過面。”
韓東勤:“那你為什麼不報警?”
“我答應過韓東臨不報警。因為火是他放的,人是他殺的。他說,他答應過自己的兄弟,要做不殺人放火的好人。”
童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
韓東勤又問:“那怎麼解釋殘骸裡有宋清的DNA?”
程秘書:“因為我師弟切走了他一半肝髒,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韓東勤問威廉:“你檢查一下,他的肝是不是隻剩一半。”
威廉撕開宋丹青的衣服,胸口靠近肝髒的位置果然有一條刀疤。他摁了摁宋丹青的肚子,宋丹青要緊牙關,沒有發出聲音。
威廉:“韓總,肝是會生長的。這個已經過去六年,沒有機器,單靠摸不好判斷。”
韓東勤還是将信将疑,但苟勝利完全相信了。他認為自己被韓東勤忽悠了。自從宣告破産,韓東勤就變得神神叨叨,天天琢磨着如何逆風翻盤,還以宋氏30%的股份作為酬勞拉他入夥。
若韓東勤說的是真的,他冒着殺頭的風險幹一票,博個潑天富貴倒也說得過去。但現在他們搞錯了,把紅蘿蔔看成了紅蠟燭,這筆交易的風險和收益完全不對等。他不想幹了。
“韓總,就算他們會騙人,機器不會騙人。我們要相信科學。我剛剛上樓找過了,果然有一幅畫。我們拿着這幅畫,下半輩子不愁吃喝!”
韓東勤把他踹翻在地:“沒出息的狗東西!我韓東勤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人物!讓我如普通人庸庸碌碌過完這一生,我不如現在去死!”
他的雙眼通紅,走火入魔般朝宋丹青走去:“你不是他更好,還省卻我對兄弟之情的顧念!反正我走投無路了,不如再拉一個墊背。能讓宋大師陪我上路,我不虧!”
苟勝利爬起來去攔他:“韓總,你清醒一點!”
韓東勤從後腰抽出一把手術刀,朝苟勝利揮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