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冷淡靜谧的月色中,緩緩抵達鎮南侯府。
宋雲橫唱戲唱到底,依然裝醉,由着陸柒挽着他的後腰,将他扶下馬車。
下車後,被撩起的竹簾唰的墜下,擋住了定王的身影。
宋雲橫背對着車馬,朦胧的眼神霎時清明,倒映出明亮皎潔的星月。
“你主公,”他用細微到隻有緊靠着自己的陸柒才能聽到的聲音問,“究竟什麼盤算?”
陸柒攙扶着他,緩步走向侯府大門,僅看動作,根本察覺不到他二人在談話。
清亮的聲音通過出神入化的傳音之術,直入宋雲橫腦海:“世子,我說過好多次了,他們沒資格當我主子。”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透出一種故作姿态的撒嬌。
不過也很認真地回答了宋雲橫的問題:“不知道。”
“定王沒再和任何人密謀過。”
以陸柒的耳力,能聽到整間青竹苑中所有落針的聲響。他今晚自請擔任護衛,拿了豐厚俸祿,也得辦好自己的差事:監視苑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司徒公子給宋雲橫下藥之後,定王一直坐在宴會廳中,沒再離開過。
也沒有同其他人再私下商量别的謀劃。
“定王自己改了主意。”
宋雲橫垂眸思索一瞬:“定王在散席前想通,沒犯蠢,沒被司徒公子幾句話繞昏頭。”
司徒公子色膽包天,設計暗害他,定王打算裝作不知,撇清全部關系,可能嗎?
倘若司徒公子奸計得逞,鎮南侯府必定震怒。無需軍令,無需兵符,侯府中三百府兵就可踏平司徒府,将司徒王氏一家滅門絕戶。
一個文臣之家,縱使位列三公又如何,在大昭定鼎功臣,世襲罔替的鎮南大軍眼中,屁都不是一個。
朝臣無人敢阻攔,為求保命,司徒公子必然攀扯上定王——畢竟他确實向定王禀告,得到過定王的首肯。
西宮怎麼可能裝作無辜。
就算司徒公子還有那麼一點骨氣,當真一人做事一人當,完全不攀扯定王,可定王是東道主,是他邀請侯府世子赴宴。
宋雲橫在他的私宴上出了事,他也難辭其咎。
别的還好說,世子受了此等折辱,鎮南侯怎麼可能咽的下這口氣。
宋烈不摻和儲君之争,四境兵馬坐觀成敗,皇貴妃才能在這京城中和太子争上一争。
倘若因為此事,惹上手握重兵的大将,他們不管帝王立儲的“家務事”,卻定要上演一出“馬嵬坡”。
皇貴妃不會做這麼蠢的事,讓原本置身事外的宋烈偏向太子。
她兒子定王雖然平庸無功,好歹不給親娘拖後腿。在最後想通關節,阻止了司徒公子,沒讓嚴重的後果發生。
“定王今晚喝了酒,”宋雲橫淡漠道,“好在沒喝暈頭。”
“是麼?”陸柒漫不經心,“也可能他沒想過那麼多,隻是單純良心發現。”
宋雲橫雖是政敵,但一身鐵骨铮铮,不該遭人奸計,在床上受此等侮辱。
“更或者,”陸柒眸光一沉,“他另有什麼心思。”
定王認為宋雲橫被下了迷藥,将他帶上密閉車廂,二人獨處一室,誰知安的什麼心。
馬車就停在鎮南侯府門外,短短幾句話時間,二人已走至門口。
朱漆大門口,披甲執銳的守衛見世子回府,朝他一行禮,打開了侯府小門。
陸柒正打算扶着宋雲橫進門,宋雲橫卻抓起對方摟在自己腰上的手,狠狠甩開,“告辭”之類的客套話一句不說,冷着臉進入侯府。
世子一入府,小門轟的一聲關上。
朱漆大門緊閉,在夜色中呈現出比夜幕更為深黑的剪影,似如一頭安靜趴伏在京城,正在沉眠的龐然巨怪。
軍機重地,閑雜人等不可輕易靠近。
陸柒一個人被扔在了侯府門外。
宋雲橫走的太突然,他還有點懵。
左右看了看門口的守衛,披甲的兵士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對門口的他視而不見。
陸柒:“……”
怔了片刻,他忽然噗嗤一笑。
“将我壓在身下輕薄,對我投懷送抱,還拿我當靠枕,”他低聲笑着,垂眸看向自己樓了宋雲橫多時,又被對方無情甩開的手臂,“用完了,就始亂終棄,翻臉不認人了?”
“不愧是生性多情,又負心薄情的風流世子,”他轉過身,走向停在原地的馬車,語氣飄忽,自我調侃,“今晚傷心的閨閣女子,又要多我一個咯。”
“嗯……這麼說好像不對,我是尚未出閣的男子。”
陸柒輕浮的話語随着西宮馬車的離去,消散于月色。
隔着侯府厚重肅穆的大門,宋雲橫同他背道而行。
此刻已是夜深人靜,前院無人,早熄滅了燈火。
唯有偏廳的一間客室,燈光從窗紙中漏出,在影影重重的前院幽微閃爍,尤顯格格不入。
這麼晚了,誰還在客室?
哪兒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