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天空像一個巨大的碗,倒扣在人的上方,壓抑又逼仄。
黏膩濕滑的液體像某種分泌物,靠近一聞,有淡淡的腥味。
一想到這種東西粘在脖子上,蘭淺便一陣陣惡心。
他壓住心頭作嘔的沖動,拉高T恤猛擦後頸。
他們還未進廟,上方空空如也,沒有下雨,不會有東西滴落。
現場隻有他和樓亭,而樓亭手裡抱着被子,沒有多餘的手。
聯想技能說的“至高無上的造物”,這裡極有可能存在某種超出人類認知的生物。
“阿淺,你脖子怎麼了?”樓亭在身旁關切詢問。
蘭淺想了想,側過身,微微低頭,把最要害的後脖頸暴露在對方眼前。
“不知道什麼東西,又軟又濕又滑,貼在我脖子留下好多液體。你幫我看下,皮膚有潰爛紅腫嗎?”
“什麼?”樓亭上前一步,伸手觸碰蘭淺,被他敏銳避開。
“别碰,可能有毒。”
樓亭拿電筒照了照,“皮膚有些紅,沒有腫。”
他拿出一包消毒濕巾,又給蘭淺小心擦了一遍,格外仔細。
蘭淺感受到了他灑在頸側的呼吸。
比平時更粗重,更急促。
他們的距離實在太近,加上存在身高差,遠遠看過去,就像樓亭在親吻蘭淺的脖子。
跟在後頭的武馳看到這一幕,不服氣地嘀咕,“瀚哥還說樓亭對蘭淺沒意思,這叫沒意思?看不出蘭淺還有這本事,憑一張臉把樓亭迷得神魂颠倒。在這迫不及待搞這種事,真不要臉,我收拾他,山神還得感謝我。”
既然蘭淺是樓亭的心頭好,要對付蘭淺,樓亭肯定不會允許。
得暗中行事,一會兒藏在廟裡,等他們分開,再整蘭淺那小子。
武馳把從司機家找來的麻繩捏在手裡,貓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前。
見蘭淺和樓亭進了寺廟最外的三門殿,他悄悄跟進。不敢貿然進廟怕打草驚蛇,他躲在走廊一條柱子後面,找到一扇沒關的木窗,從縫隙往裡看。
不知是廟裡沒燈,還是蘭淺二人沒找到開關,裡頭隻有紅燭微弱的光,照不到窗邊這麼遠。
武馳費力地瞧着,戴滿耳釘的耳朵忽然一涼,濕哒哒的。
他家養了隻哈士奇,平時老喜歡舔他耳朵。武馳條件反射以為是狗在舔他,低聲道:“傻狗,别鬧。”
話一出口,他渾身一震,登時後背發涼,一股寒氣沿着腳底瘋狂往上竄。
他如今在渡人村,不是在家,哪來的狗。
狗的舌頭,也不會這麼涼,這麼黏膩。
那他耳邊的東西,是什麼?
武馳轉動僵硬的脖子,往旁邊一看。
什麼都沒有。
一顆心還沒掉回肚子裡,頭頂也傳來異樣,他飛快擡手,摸到一手果凍狀的腥臭粘液。
電光火石間,一團卷曲纏繞、還在蠕動的東西吊在他面前。
他和擠在一起的三個眼球對個正着。
武馳渾身的汗毛一根根豎起,尖叫着要刺破衣服,湧上痙攣般的戰栗。
他被釘在原地,冷汗瀑布般地流,身體僵得像硬化的水泥。
别說動作,連呼吸都不能,一瞬間靈魂出竅,被吓到失語。
他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着那渾濁的眼球死盯着他,想求救,卻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隻有無盡的恐怖,和無盡的絕望。
一條條靈活如蛇的粗壯黑色觸肢,密密麻麻從眼球後伸出,蓋過他驚恐的眼睛,在他頭上蠕動,往他的耳朵裡鑽,濃烈的腥氣直沖天靈蓋。
更有布滿粘液的觸肢沿着他石化的雙腿,沿着他的褲管往上。
比蛇的觸感恐怖百倍。
“咯吱咯吱——”
分不清是某種咀嚼聲,還是鱗片互相擠壓的摩擦聲。
觸肢爬過的地方傳來火燒般的灼痛,連皮膚帶肌肉,連血帶筋,被整塊扯下。
那根繃在武馳腦中的弦,“啪”地斷了。
“啊啊啊!”
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掙脫開來,拖着傷痕累累的腿,連滾帶爬往山腳下疾跑。
蘭淺似乎聽到了求救聲。
仔細再聽一次,聲音就沒有了。
他問在窗邊找燈的樓亭:“你有沒有聽到尖叫聲?”
樓亭回過頭,溫和儒雅地微笑着:“沒有呀,大概是風聲。”
蘭淺不再追問,仰頭上看。
正殿中央擺着一座巨大的山神像。
神像是一位男性,光着的上身肌肉結實,下半身穿一條褐色粗布褲子。他右手持斷劍,左手挂着串珠,腳踝戴紅線銅錢,踩着一頭兇神惡煞的多頭蛇。
紅燭的光照不到最上方,蘭淺擡起電筒,看清了神像的模樣。
當下吃了一驚,神像栩栩如生,是一張年輕的臉。
那張臉橫眉冷對,怒目張口,朝下盯着多頭蛇,拿着斷劍就要往蛇身刺,極有威嚴。
奇怪的是,周邊沒有任何文字介紹,隻在前方的案台上擺着水果貢品。
蘭淺繞到側面去看神像的後方,不見異常。
鼻尖嗅到香爐裡氤氲的檀香,安心定神,仿佛這塊聖地,能震住山神廟外一切邪門。
他又想起隐血的描述中,那句“至高無上的造物”。
什麼是至高無上的造物?
在渡人村,山神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是村民的集體信仰。
可山神像再逼真也是死物,一座神像,怎麼可能感覺到食欲。
正思索着,樓亭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神像,“長發男性,無法從服飾判斷年代,應該是渡人村的祖先。”
蘭淺“嗯”了聲,走向旁邊的偏殿。
左殿豎着三面高櫃,整整齊齊分隔成數個小格子,供奉着許多牌位,以燭光照明。
清一色黃色牌位,是為逝去之人供奉的往生牌,牌位上寫着姓名、籍貫、生卒年月。
蘭淺一路看過去,發覺下方兩排牌位的主人全是男性,死亡的年齡都是十八歲,每年至少一個,多的死亡三四個。
這太奇怪了。
如果生病,不可能每年固定有人死,還剛好卡在某個年齡。
如果是天災,死的人不會這麼少。
而且,這個年齡太微妙。
這次和他一起來的六個同學,都是這個年齡。
蘭淺想看更多牌位獲取信息,忽而聽到一種頻率極高的噪聲。
咯吱咯吱,像咀嚼軟骨的脆響,尖銳的聲音被蓋在厚厚的皮膚下,聽起來讓人很煩躁。
他心頭一跳,屏住呼吸細聽,判斷出聲源在右側偏殿。
“樓亭?”
蘭淺低呼一句,無人應答。在他出神地查看往生牌時,身側的樓亭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摩擦聲越來越密,伴随着在地闆拖拽的異響,好似很多粘稠的東西擠在一起,争先恐後想掙脫。
一會兒遙遠,一會兒近在咫尺。
蘭淺産生了一種生理性的不适,大腦一抽一抽地痛,仿佛被一雙手用力地擠壓,很想吐。
就在這時,鼻尖聞到的檀香味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腥膻味,像雨後蚯蚓從土裡爬出,翻攪泥土而帶出的土腥。
與他在中巴車蘇醒時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蘭淺的額上爆出汗珠,小腿肚開始發脹,身體急切地提醒他快逃。
他咬緊牙關,調出控制面闆,紫色面闆右側有一個小小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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