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比如現在,他是真的覺得,自己或許到死,都再也見不到季洵了。
自從生病之後,死亡的念頭就常常萦繞在方傾的腦海之中。然而他卻從未像今天這樣遺憾。
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到恐懼。
恐懼死亡降臨得太早,以至于他無法和季洵說聲再見。
手機早就交上去了。
為了防止魏宏哲的逼迫,他親手把季洵的号碼拉進了隐藏黑名單。
現在手機在保镖手裡,他自己手裡拿着個新的手機。
新手機裡那張電話卡是特殊處理過的,所有通話記錄和交易軟件的聊天記錄,魏宏哲那邊都可以查到。
汽車停在了魏宅的樓下,幾個保镖還跟在方傾後面,一起上樓,往魏宏哲的書房走。
皮鞋踩在樓梯上,噔噔地響。一行人上了二樓,站在魏宏哲那間書房的門口。一位保镖走上前去,謹慎地敲了敲門。
“進來。”那令方傾聽而生厭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方傾推門走進去,在距離辦公桌有一段距離的沙發上坐下來。
魏宏哲看着手中的文件,滿是皺紋的眼皮輕輕地眯起來。
“沒規矩。”他輕聲呵斥:“我有說過你可以坐下嗎?”
“我也沒說過會聽你的。”方傾嘲諷地一笑,大大方方翹起了腿,後背靠在沙發背上。
魏宏哲臉上松弛的肉抖了抖。他扔下了手裡的文件,從老花鏡片上面盯住了方傾。
像是在盯着自己的對手。
“魏家這麼大的産業,你作為我的親兒子,就一點都不想要嗎?”
方傾無言地斜着眼睛看他。
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碰的同時,方傾忽然仰天放聲大笑,神情比任何時候都瘋癫。
門口的保镖們面面相觑,有的本來好好站着,結果被這位小少爺突然的舉動給吓了一跳。
方傾的笑聲嘶啞而癫狂。他笑得“砰”地摔躺在椅子上,手指握拳奮力捶打着黑色的皮質椅背。
“有什麼好笑的!”魏宏哲氣得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短粗的胖手指指着方傾的鼻子:
“瘋瘋癫癫,像什麼樣子!”他怒罵道,“你看看你現在這樣,簡直就跟個瘋子沒有區别!”
他習慣性地回身要找茶杯,不想躺在沙發上的方傾忽然坐了起來,舉起小桌上盛了茶水的小杯。
“您想找這個打我啊?”他笑嘻嘻地舉起茶杯,裝出滿臉好奇的樣子問魏宏哲。
魏宏哲見他舉着杯子,以為方傾要扔自己,吓得趕緊往後撤步:
“方傾!”他咬牙道:“你是不是精神狂亂想打針了?”
“董事長!”門外的保镖立刻沖了進來,擋在魏宏哲面前,時刻準備上前來制服他的小兒子。
卻不料方傾舉起手裡的茶杯,高傲地仰着臉,神情略帶譏諷地看了他們一眼。
手指翻轉,那一杯茶水盡皆倒在了方傾自己的臉上。他把茶杯狠狠地扔在牆上。
“啪嚓”一聲,滿地的碎瓷片。
冷掉的茶水順着臉往下流,打濕了他漆黑發亮的睫毛。方傾伸手抹了把臉,神情冷漠地看着躲在保镖身後的他的親生父親。
“你找我回來,是怕自己這兩個兒子一個都守不住吧?”唇角勾起抹冷笑,方傾的眼神充滿了蔑視。
“你!”魏宏哲震怒。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方傾就再次打斷了他。
“我才懶得看你們又争又搶。你也不用擔心,因為除了方靓影和魏俊明,沒人稀罕你這點兒破爛家業!”
“就算你把我弄回來了,我也不可能給你批哪怕一份文件!還有,别動不動就拿公司繼承權說話,我不稀罕!這個倒黴公司你愛給誰給誰!”
方傾說完,再懶得在魏宏哲面前待一秒鐘,轉身就要離開書房。
魏宏哲當然不允許,他對面前的保镖使了個眼色:“你們幾個,立刻把那小子給我抓回來!”
剛剛離開的方傾很快被兩個保镖重新擒住,像抓監獄裡的犯人那樣,摁着肩膀給逮了回來。
魏宏哲火氣未消,雙手摁在桌子上,背對着門口喘着粗氣。
“親愛的父親,”方傾被幾個保镖控制着,站在魏宏哲身後陰陽怪氣地開口:“您還有什麼吩咐?”
“閉嘴!”魏宏哲怒喝道,猛地轉身死死瞪着方傾:
“如果沒有我這個公司,你以為,自己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嗎?”
“你早就餓死在不知哪條街上了,聽懂了嗎?”
“我好像記得,您早就凍結了我所有的銀行卡。”方傾冷冷開口:
“以前我不知道您想幹什麼。現在看來,從那時起您就沒想我活着出現在您面前。”
“我說對了嗎,父親?”
魏宏哲氣急,卻終于張口結舌,沒有話說了。他氣喘籲籲地瞪着方傾那雙清亮的眼睛。
接着,像是忽然想起面前的年輕人是自己的兒子一樣,魏宏哲直起身來,手扶着桌子坐在了椅子上。
“你的卡從今天開始解凍了,全都可以正常使用。”他最後道,别開了臉看向窗外。
“回去吧。”
“父親晚安。”方傾裝模作樣地回應道,翻個白眼離開了書房。
甫一離開那間昏黃的屋子,方傾的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他的确想到過魏宏哲會以各種方式試探自己的态度,可沒想到,他的試探會來得這麼迅速。
甚至有了一定程度的示好,對自己近乎無賴的态度也展現出了十足的寬容……
看來,他實在是忙不過來了,十分急切地需要扶植一個年輕的傀儡當他的左膀右臂。
然而魏宏哲本性多疑,從他回來的這一刻開始,考驗會以各種形式源源不斷地向他湧來。
稍有不慎,便可能全盤皆輸。
今天這場對峙還隻是開始。
明天,他必須得在這整個公司裡掀起一場混亂的巨大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