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要、我隻要你,你能平平安安地醒過來……”
方傾說完這句話,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碎裂開了。
他痛苦地彎下腰,哭得幾乎全身痙攣。手指哆嗦着抱住雙膝,悲痛欲絕地縮成一團。
手術室“叮”的一聲,金屬色的門向兩邊打開。
聽到這個聲音,方傾渾身抖了抖,迅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他抓住身旁的輸液架,以他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沖了過去,朝着病床的位置望眼欲穿。
幾位穿藍綠色手術服戴口罩的醫生推着病床走出來,床頭插着輸液架,頂上挂着兩袋藥水。
透過醫生護士的身影,方傾看到季洵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他緊閉着雙眼,臉上的氧氣面罩還沒摘。
身上蓋着綠色的毯子,左手露在外面,手背上被醫用膠帶綁得都是針管,幾乎看不到原本的皮膚。
“醫生!”方傾急匆匆地攔住一位跟在後面的醫生:
“醫生,請問他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醒啊?”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打量了方傾兩眼,露出明了的神色:“哦,你當時是坐在副駕駛吧?”
“對,”方傾的嗓音有些嘶啞:“是我。請問季洵現在……?”
“他這個情況比較特殊……來,你先在這兒坐下吧。”
他們剛好來到一排椅子面前,那位醫生托起方傾紮了針的左手,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
“我看過那位患者的病例,他在五個月前的 3 月 2 日就因為車禍撞到過頭,去醫院動過一次小手術。”
方傾的睫毛顫了顫,卻還是緊盯着面前的醫生,堅持聽她說完。
“這次他又撞到了頭,送進來的時候還是昏迷的。撞傷的位置我們已經檢查過了,傷勢并不算嚴重,但具體對腦的損傷還未可知。”
“尤其是在他先前已經被撞得失憶過一次之後。鑒于這個,我們并不确定他會不會重新失憶。”
“重新失憶……”方傾坐在椅子上,瞬間覺得自己的手有點麻。他猛地站了起來:
“他會醒過來吧?”他問:
“即使有可能再次失憶,他也是會醒過來的吧?”
他看着那位醫生的眼睛,無聲地懇求着她能夠給他肯定的回答。
那位醫生及時扶住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她在藍綠色的醫用口罩後面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
“他當然會醒過來,”醫生說着點了點頭,拿過來旁邊的輸液架。
“走吧,”她垂下眼睛,視線狀若不經意似的掠過方傾左手腕上的露出的貝殼手串。
“你同學的病床已經安排在了你病床的旁邊。”
“我帶你過去看看他。”
等方傾趕回去的時候,見椅子上放着季洵出車禍時穿的衣服,和方傾自己那件血迹斑斑的外套。
呼吸面罩已經去掉了,季洵的臉上有幾道擦傷,穿一身寬大的條紋病号服躺在病床上。
被子外面輸着液的左胳膊上有好幾道血淋淋的劃痕,都已經由醫生處理好了。
而最大的那道傷口,看上去已經縫完了針。雪白的紗布裹在外面,将傷口包得嚴嚴實實。
方傾很慢很慢地朝他走過去。
他現在隻要閉上眼睛,腦海裡都是季洵車禍前最後的那個動作。
将副駕駛的自己推開,然後瘋了似的向右猛打方向盤……
因此兩車相撞的時刻,凱迪拉克是斜着撞上了魏宏哲的那輛邁巴赫。
這樣一來,車禍中大部分的沖擊都由前保險杠、車的機艙和駕駛位抵擋住了。
因此,副駕駛的方傾隻是脖子被崩進來的鐵片劃了道淺淺的傷痕,除此之外毫發無損。
然而季洵的頭卻在車禍發生的瞬間狠狠撞在了車上,當即撞得鮮血直流。
車門被擠變形了,各種鐵片和玻璃碎片雨點似的朝着不省人事的他砸下來。
他的胳膊被鐵片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全身也被劃出了不少傷口。
方傾把他從車裡弄出來後,季洵被救護車拉到了醫院。手術室一頓修修補補之後,他就躺在了這裡。
方傾則并沒傷到哪裡,暈倒隻是因為焦慮發作,現在已經過了。
更何況他也不肯去躺着。
醫院的病床緊缺,那位醫生便讓小護士将他的病床收拾了,準備給下一個病人用。
方傾脖子上的劃傷也已經有小護士來給處理好了。
他現在搬了把椅子,就在季洵的病床旁邊坐着。小心翼翼地握着他正在輸液的手。
不同于以往,季洵此時的手指蒼白而冰涼。方傾知道,這是因為藥劑注射進他血液中的原因。
他看着季洵手背上纏繞着的透明塑料軟管,不敢碰他的手背,隻是手背朝上微微蜷起右手手指,墊在季洵冰冷的手掌下面。
這樣的話,會暖和一點吧?
方傾長長地歎了口氣,把臉埋在了季洵身側的被子裡。
雖然鼻尖充盈的滿是醫院的消毒水味,但方傾卻漸漸地沉下了心。
……
“怎麼樣了?”
醫院的另一間手術室門前,趙賓問魏俊明,語氣漫不經心,像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魏俊明朝手術室看一眼,神情沒有半分痛苦,而隻是感慨。
“好像傷到了脊椎。”他這樣地對趙賓說着,低下頭歎口氣。
“按說我應該為此高興,”魏俊明自言自語道:“畢竟這麼多年,他幾乎可以說是壞事做盡了。”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用茶杯砸我們,給我們倆注射鎮定劑然後用皮帶把我們往死裡打的場景。”
魏俊明說着說着,自己笑了:
“那個時候,我和方傾就隻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我那時還想着,等長大了一定要狠狠報複回來,也掄起什麼東西打他一頓。”
“……可現在看到他這樣,我實在不覺得痛快,而隻覺得累。”
“我猜方傾也會是這樣。”他的身後,劉栖緩步走來。
“報仇從來就不是快樂的,因為一切舉動都是受痛苦激發。”
“但是……”劉栖說着說着,往旁邊一閃身。
葉雨璇穿一身簡單的小黑裙,滿臉笑容地忽然在劉栖背後出現:
“砰!驚喜啊!”
她歡快地叫到,眨了眨眼。
片刻後,葉雨璇就被欣喜若狂的魏俊明抱起來,萬分意外但開心地仰臉看着她。
“你怎麼來了?!”魏俊明臉上一掃剛才的陰雲,笑容明媚起來。
“我放心不下,當然要來!”葉雨璇哈哈笑着揉亂了魏俊明的頭發。
“……但是從此以後,你們就自由了。”劉栖微笑着,低聲補充。
窗外,陽光透過窗子撒了進來,照亮了手術室前的幾個人。
今天是個萬裡無雲的大晴天。
天上的那個人像是真的聽到了季洵在天台上說的話。
于是張開手奮力揮散烏雲,任由溫暖的陽光從天上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