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已經猜到陳亭要問他有關譚諾的事。
他今晚确認了譚諾的身份,雖說對方似乎沒有過去的記憶,但對那棟法式建築的熟悉,已經足夠說明問題。
可一旦有了這樣的認知,方黎對譚諾的态度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已經竭力掩飾了,可陳亭跟他相識多年,而且這人也是識人無數,他這種水平的掩飾根本不夠看。
他摸不清陳亭的态度,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之間的愛情,所以他決定先搪塞一下。
“挺好的,認真負責,擁有這樣一位常駐指揮是浦江愛樂的榮幸。”方黎回答得相當官方。
陳亭顯然不太滿意:“你覺得我放下那麼多賓客不管,就為了聽你這些廢話嗎?”
對方說得很不客氣,讓方黎尴尬得想喝水。
“那你想聽我說什麼?”方黎生生把“又不是我逼你來的”這句混賬話吞了下去。
他怕陳亭打人。
“說你為什麼喜歡他。”
方黎頭皮都麻了,隻得放棄抵抗:“你都看出來了還問什麼?”
陳亭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直瞪得方黎渾身難受,半晌,這人才輕輕歎了口氣,說:“你糊塗啊!”
“我知道他喜歡葉君歌,所以不打算讓他知道。”方黎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都揪得疼,“不用勸我,我都三十了,這點兒小事兒還拎得清。”
陳亭笑了,但笑容裡大多是無奈:“咱倆這麼多年朋友了,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就算譚諾沒有喜歡的人你也最好遠離他。”
“為什麼?他有特殊癖好?”方黎疑惑地問。
“……”陳亭被噎到了,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才把氣順下去。
方黎知趣地道了聲歉。
“譚諾的父親不會允許他娶葉君歌以外的人。譚葉兩家世代交好,早就定了娃娃親。雖然倆人當年因為逃避家族壓力跑去法國,吃了不少苦,算是混出了一點名堂,不過……這麼說吧,今晚的接風宴,你以為那些名流都是看誰的面子來的?”
“……都什麼年代了。”這句話由方黎來說非常合适,畢竟真較真起來,他也算是一百多歲的人了。
“什麼年代都有這種事,越是上位者越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反抗。”說到這,陳亭苦笑一下,“我就是個鮮活的例子。”
方黎突然有些心疼。
看來在賓客眼中,譚諾和葉君歌就是可以随便吆喝表演的小輩兒,隻不過放在一個高級的場景裡,顯得很和諧罷了。
“那譚諾和葉君歌也會像你一樣,回歸家族嗎?”方黎試探的問。
“不好說,這倆人看着溫文爾雅,實際上都倔得不行,認定的人或事很難改變。”陳亭回答。
方黎沉思起來,雖然他不太能想象這些人面對的都是怎樣的困難,不過顯然,無論反抗還是妥協都蠻痛苦。
“我說這麼多,就是希望你能冷靜下來。我們這種人看似光鮮,實際也有自己的孽要還,所以還是不要卷進去的為好。”陳亭的語氣很平靜,但方黎聽得出,這是經過了無數挫折後才會有的釋然。
“我明白了,”方黎微笑着說,“你是為我好。”
“是的,為你好。”陳亭揚起嘴角,溫柔地拍拍方黎地手臂。
那人的笑容溫和,隔着金絲眼鏡,方黎看到了一雙溫柔的眼睛。
“好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梧桐路那邊還需要我回去收尾。”陳亭說着,站起了身。
方黎道了聲辛苦,把人送到門口。
當那身着灰色西裝的挺拔身影離開了視野,方黎默默關上了防盜門,然後歎了口氣,坐回原處。
他注視着造型簡約的白色茶幾上的那兩杯水,隻覺得連哭都沒有力氣。
隻想好好睡一覺,轉天就什麼都忘了。
*
方黎一覺睡到自然醒,甚至連鬧鐘都沒聽到。
所以當他看到手機屏幕上的11:30和無數未接來電和微信時,整個人都麻了。
“我操……”他撓着雞窩一樣的頭發,罵了一句髒話。
方黎快要碎了,簡單梳洗後就提着琴盒跑出門,半路上他解鎖屏幕,看着微信右上角鮮紅的數字,越發的焦躁起來。
他邊跑邊看,程纓擔心他昨晚的情況、陳亭問他怎麼樣順便邀請他觀看葉君歌的首演、黃觀言問他考慮得怎麼樣了、還有一個頭像是低音譜号的人加他好友,備注是“韓煦裡,想就昨天的事跟你道歉”。
方黎撇撇嘴,果斷删除。
而這一大堆微信當中,卻沒有譚諾的留言。
方黎也許會傷心,以為譚諾根本不在乎他。
當然,那得是在他沒有看到來自譚諾的幾十個未接來電的情況下。
他很是抱歉,想着先給譚諾回個電話,可他手指還沒來得及落下,屏幕突然一閃——
對方的動作比他快。
他摁下接聽鍵,試探地“喂”了一聲。
對面沉默不語,方黎非常忐忑,感覺怒氣快要順着網絡糊他一臉了。
“對不起……我睡太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關掉了鬧鐘……”方黎相當誠懇,但是他也知道這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我在你家樓下。”
電梯中的方黎怔了怔:“額……”
“四十二通電話竟然叫不醒你,我的睡美人,你知道嗎?如果這通電話你再不接,我就要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