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雲離開小酒館後,悄悄回了一趟自己家。
把這段日子攢下的銀錢放在一個布包裡,将布包趁人不備悄悄扔在自己家門口,躲在一棵大樹後面,拿石頭子擊打窗棂,故意發出響聲,引人出來。
見到父親從房内走出,疑惑地撿起布包,這才放下心,在父親看不到的暗處磕了三個頭,灑淚而别。
背着行囊,風餐露宿,從家鄉千秋城趕到白龍城。
剛到的時候,本想像以前一樣給人看病謀生,想起父親上一世曾告誡他不要行醫,再加上怕行醫時再次遇見謝予臻,後來還是決定賣馄饨糊口,與以前徹底一刀兩斷。
晏青雲的馄饨餡料豐富,從不缺斤少兩,有時客人買得多,他還會免費多送幾個。他本人長相俊美,氣質出衆,為人和藹可親,深受顧客喜愛。馄饨攤成為整條街生意最紅火的小吃攤,逐漸引起其他商戶的嫉妒。
有一天中午,附近的商戶找來七八個潑皮無賴,将自己帶來的蒼蠅放進碗裡,非要晏青雲下跪賠禮,并要求他以後離開這條街,不許在這裡擺攤,否則就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晏青雲一看便知他們是故意找茬,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己作為一個外來者,遭到本地同行的排斥是很正常的。如果隻是賠錢,就當花錢免災,但他們竟要他下跪賠禮,這就有點過分。
他們想欺負晏青雲,晏青雲卻不是逆來順受的人,拎起擀面杖,準備上前迎戰。
潑皮被他氣勢所懾,有些不敢動手,直到領頭的疤瘌臉一馬當先沖過去,衆人在他帶領下,仗着人多勢衆一哄而上。
晏青雲用擀面杖當劍,使出甯知遠教他的劍招,不顧一切奮力沖向包圍圈外,好幾個潑皮被他打得慘叫連連,抱頭鼠竄。
可惜敵人數量實在太多,随着時間推移,晏青雲體力下降,攻擊變得吃力,被人偷襲之下絆了一跤,跌坐在地,眼看着一條棍子當頭擊下,再也無法躲避。
晏青雲閉了眼,準備硬挨這一下。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隻聽“嗚——”地一聲響,接着是敵人摔倒的聲音,“撲通!”
發生什麼了?
晏青雲睜眼去瞧。
街上多了一位仗義出手的“大俠”。
他頭戴帷帽,遮住面容,身形如鬼魅,在潑皮間穿梭自如,拳打腳踢,幾個呼吸間,七八個潑皮全部被打倒在地,抱着傷處翻滾,鬼哭狼嚎,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嚣張氣焰。
整個過程極快,快到晏青雲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打完了。
打人的時候,他沒有說話,晏青雲也沒來得及說話。
顯然,他的武功登峰造極,對付幾個地痞,他甚至沒有出劍,長劍還背在背上沒有拿下來,也沒用内力,看來是不願搞出人命。
在一地被打倒的潑皮中,他緩緩轉過身,面向晏青雲。
風吹起帷帽一角,還不足以露出全部面容。
晏青雲卻已經知道他是誰。
他穿了一件灰底繡仙鶴的華貴袍子,蘇繡的料子,上好的繡工,價值不菲。眼下剛打完一架,袍子袖口沾了潑皮的血污,十分礙眼。
腳下一雙覆雲履,鞋口綴兩圈珍珠,剛才他就是用這雙鞋踢人的,以至鞋上沾滿灰塵,珍珠烏蒙蒙的沒什麼光彩。
頭上戴的帷帽也很舊了,垂下的黑紗邊緣有些翻卷。
原本應是富家貴公子的打扮,呈現在晏青雲面前的時候,還是和以前一樣灰頭土臉。
就像他的出身一樣,他到底沒有貴公子的命,還是那個江湖客。
他索性把礙事的蘇繡外袍脫下來,随意地用手卷了卷,看也不看跪下求饒的潑皮們一眼,徑直走到馄饨攤的一張桌子旁坐下,把打架弄髒的外袍擲在另一張椅子上,沖後面一揮手:
“還跪着幹嘛?這麼沒眼力見嗎?都滾吧。”
衆潑皮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
“剛來就打了一架,你這兒也不太平啊,看來這世間是沒有清淨之地了,”這人用中指骨節敲擊桌面,當當兩聲,“掌櫃的,來碗馄饨。”
帷帽内的眼睛,發出促狹的亮光。
晏青雲竭盡全力壓下亂七八糟的心緒,面無表情盛了一碗馄饨,端過來放在桌上。
熱氣升騰。
香味像爆炸一般,迅速占領鼻間。
“甯知遠,”晏青雲一下叫出他的名字,“你怎麼來了?”
甯知遠摘下帷帽,露出一張風塵仆仆但極為英武的臉龐,曬得黢黑,沖晏青雲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懶得拿筷子,直接端起碗,快速吃了起來,吃完了把碗一放,晏青雲以為他要回答怎麼來白龍城的,結果他用袖子一抹嘴巴,說了四個字:
“再來一碗。”
晏青雲這回端來三碗,在甯知遠的狼吞虎咽中,見縫插針地說:“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你是不知道,”甯知遠一口氣又吃三大碗,喝着香濃的馄饨湯,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為了趕路,我一整天沒吃飯了。”
“這麼着急趕路幹什麼?”
甯知遠喝完湯,放下碗,擡頭直視晏青雲。
他的眼睛很亮。
以往他常年熬夜、酗酒,眼睛總是有血絲,這次風霜之色依舊,眼睛卻明亮了許多。
他整個人煥發出難描難述的光彩。
好像有什麼高興事,好像生活充滿希望一樣。
“我着急來……”
甯知遠說一半頓住,然後故意沖晏青雲挑了挑眉,好像在調戲他一般。